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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仰可使神秘依附于具体的形体之中,黛拉杜阿不知道时律究竟是什么, 但她以自己行走于世间数千年的经验断定, 此刻她面前绝不是应当停留于这世间的存在。
就连时律自己都说不出他现在到底是处于什么一个状态。
他的确是生气了,从陪着班西参加这种剧场, 从最最最早看到班西穿着那条裙子,他的胸口就顶住一口气,沉闷地憋得他发懵。那种情绪起伏令他陌生,以至于他都没反应过来自己是在生气, 只沉默地累积再累积,最终在看到陌生人把手伸到班西身上时, 砰地在他脑袋里炸开。
我的。
他想。
他是我的。
他属于这块土地,他的躯壳和他的灵魂都是他的所有物。
这个念头出现得如此自然,明明班西一个隶属于巫师议会的异国巫师,时律却天经地义般把班西的生前死后都划到了自己的所属范围内。
死后……
为什么会有死后……
时律心里的某处发出了疑问,像是在门外砰砰砸门,拉扯开那块欲说还休的帘幕。
于是如同一直以来堵塞着的河流骤然疏通,来自上游的水流汹涌向着干涸的河道奔腾而来,漫长的时光与蓬勃的记忆骤然五彩斑斓涂抹上时律一片空白的过去,他猝不及防而又无所适从,恍惚身体里盛装着的不是他,而是一个陌生的灵魂。
但那分明又是他自己,他能感受到内心深处某种缺失许久的东西安定地落了下来,从那个更遥远更高的地方,他窥见一双金色的兽瞳。
有尖牙利爪,皮毛厚重,似虎又似豹,又一错眼分明看到的只是一团不可名状的雾气,一位野性肃穆、不怒自威的神灵。
时律突然意识到,那是他的样子。
挣脱了黑猫亦或者天狗包裹住的躯壳,他应当有的样子。
那野兽在更高更遥远的地方,又压在他的心口,威风凛凛地嘶吼咆哮,向自己的领土宣告权威。
脚下的土地回应着这无声的嘶吼,能量翻涌如波涛起伏,从天际分割过去与未来的时间线开始,震荡着扩散出层层波澜。
无所知的普通人自不会感受到能量震颤的起伏,至多不过卷起一阵夏日的清风徐徐而过,树叶婆娑沙沙作响,看到枝头惊起几只午后小憩的雀鸟。
可对于能够感知到神秘的存在,此时便仿佛置身于海中漩涡陷进了沙漠流沙,被惊涛骇浪裹挟而难以呼吸,时而被抛至浪尖几乎碰触到天际线,时而又重重落下沉入海底最深处翻涌的“河水”中。
与这土地越是亲近的存在,受到的影响便越大,倘若此时时律能看到管理中心的场景,大抵也认不出那鸡飞狗跳的地方是哪,满地跑的狐狸猫狗夹杂一二珍禽异兽,又是他印象里的哪一位。
哦,钟双明他还是认得出的,长着翅膀的妖怪里头,也就重明鸟独一份的秃,认错哪个也不会认不出钟双明。
何况钟双明正扑腾着翅膀飞得最高,扯着嗓子叫手底下的人控制住局面不要太失控,免得出现什么洛出龙图河出龟书的历史名场面再现,到时候网络舆情部的人还不得把他们不沾酱给生吃了。
时律看不到管理中心此时的一片混乱,不过他能隐约感受到那个方向能量聚集而驳杂,原本只是重点标注了班西一个人的脑内小地图,突然就扩展了数百倍,星星点点如繁星密布,当他的注意力聚集向某处,他便仿佛置身其中。
漫展的能量闪烁着热烈如火焰的光,时律来的时候能隐约感受到,这种热爱与心血汇聚成光的地方能量循环异常活跃,所有人的灵魂被包裹其中,既点燃火光,又被火光照亮,反倒显得女巫们一个个格格不入,像是走错了片场。
来自异国的女巫们敏锐感知到了能量循环的变化,但她们与这块土地的联结并不紧密,就只感受到了不可言说的沉重威压,来自于更高层的神秘吞没在了空气,她们的内在感知封闭能量循环阻塞,唯一能做的只有安静冥想乃至缩进安全屋,让自己的灵魂不要脱离躯壳。
班西:“……”
他左看看脸色煞白的斯旺西,右看看咬紧牙根的黛拉杜阿,发出不应当由他发出的迷茫声音。
“怎么了?”
斯旺西小口小口地拼命呼吸,“你、你都没感觉的吗?!”
知道男巫的感知迟钝,可也不该迟钝到这个地步。在如此巨大的能量潮下,木头都得颤三颤,看看她旁边在身体“剑”的作用下已经处于半昏迷状态的弗兰契斯科,那才是巫师在这种情况下应该有的反应。
而不是班西这样毫无察觉,表现得像个没有半点感知能力的普通人。
班西眨眨眼,扭头看向时律。
他直觉这跟坐在那里都没怎么动过的时律有关系,时律也眨眨眼,如梦初醒般对班西露出个微笑。
班西当然不会感受到影响。
时律看着班西走过来,伸出手拍拍班西被女巫们碰过的手臂后背还有大腿,他没拍掉灰尘,但拍掉了那些女巫蹭在班西身上的腻人香水味。
于是班西身上就只剩下他的气味。
从里到外,从灵魂到躯壳,在班西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时候,写满了专属于他的标记。
班西在踏足这块土地的第一天,就把自己的存在献给了土地——灵魂,肉体,生前,死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