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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有万一……万一呢?
他怎能接受这种可能?
然而不用开口薛开潮也猜得出舒君在怕什么,正因如此才叫他过来的。他静静搂着舒君,目光落在面前的虚空,人却很熟练的贴近了舒君,柔声安抚他:“这也没有什么可怕的,人心向来如此罢了,而我是一定不会死的,你不必害怕这个。”
舒君仍然在发抖,并没有被他如此简单就说服:“你、你说的不算!万一……万一呢?你要死掉了,我又该怎么办?我不要……不要你以身犯险!我们现在就走,离开这里不好吗?让他们自杀自灭,让他们自己作孽好了!令主又不是只有你一个!李家人倒是想得美,可难道没人觊觎他们家的令牌吗?我们走吧,离开这里,不要死掉,好不好?”
人惊慌失措的时候反而可能有急智,至少舒君的推断没有一句是错的。李家之所以打着薛家这块令牌的主意,一个原因就是他们也是被觊觎和防备的对象。虽然在围猎薛开潮这件事上能够取得一致,但实际彼此的防备都很深。如果不成,李家只会更加无立足之地。
如果薛开潮真的不自己踏入罗网,李家就迟早自身难保,等到长安乱起来,他一样能够上下其手完成所愿,又何必以身涉险,甚至性命交付呢?
舒君是真的想逃跑了。他还有许多未曾做完的事,长安越乱他的机会越多。可如果这种得偿所愿要拿薛开潮的性命作为代价,舒君怎么都不会愿意的。他本来也没有自己要奉行的道,更不曾被人教过不能临阵脱逃,甚至连善恶也是懵懵懂懂,他不在乎。
薛开潮不能说完全没有料到他会有这种反应,只是没有料到舒君谨守的界限其实都不能让他多犹豫一会。这样的性子,还怎么隐忍无言,对自己的真心做什么掩藏?
他不好露出高兴的样子,只是安抚舒君:“我不会死的,我答应你。长安虽然波诡云谲,但这只不过是它很快就要分崩离析,我来是为了杀死它,不是为了让它杀死我。再说,我不是还有你?”
即使是舒君,也知道最后一句话是不可信的。他能起到的作用只有按着薛开潮的安排将那个名单上的人尽可能的杀伤,提前为薛开潮扫平道路罢了。等到真正被围猎的时候,舒君能起到的作用就很有限了。
他也知道这次薛开潮带来的人手明面上有自己和幽渊,暗地里也带了不少皓霜刀。可那又如何?盯着薛开潮的人太多了,他们一定也在动手了。
如今……只好等下去,既然薛开潮不愿后退,他自然也要留下。
外面的风浪不小,似乎有无数巨兽盘踞在长安每一座高楼宫殿的飞檐翘角上往下望,而地底涌出漆黑潮水,雪白礁石对着月亮延伸,好像在求救。无数事都在黑暗里发生,而舒君昼伏夜出,像液体一般在黑暗中流淌伸展,悄悄潜进老人的暖轿,巍峨的寺庙之巅,甚至还有宫城。
他的刀锋利无声割破许多人的喉咙,小蛇在地上无声游动,以剧毒补刀。舒君几乎是在透支自己,不肯让薛开潮独自一人面对不日就要席卷而来的滚滚波涛。
京中人才济济,舒君提刀在屋檐上飞奔,也不是没有遇到能拦得住他的人,可是他们都没有这样的决心,也没有一定不能让某个人死去,所以你们都去死的决心,舒君总是能赢。
他从前看自己荏弱无力,现在为了某个人却坚强如斯,刀刃没入对手的脖颈和切开厚厚积雪一样简单。
月夜里他飞过屋檐,轻盈无声落在某个屋顶,揭开一片屋瓦,想到方才自己的影子细长,落在台阶上曲曲折折,又冷得令人发寒。照一照明亮如秋水或某个人眼眸的刀刃,映出的是蒙着黑布的一张脸,只有一双眼睛露在外面。
他盘腿在屋顶上坐下,等着下面的人招待完约好的客人,再来招待自己这个不速之客。
下面觥筹交错,莺声燕语,夹杂着种种喘息和大笑,是十分奢靡的宴饮。舒君面不改色,只让小蛇把头探进揭开屋瓦之后的那个洞里窃听,自己其实并不把下面的动静放在心上。
直到他隐约听到一个名字。
薛鸢。
这个人……难道不是薛开潮的叔父吗?
舒君竖起了耳朵。
下面的谈话只局限在两个人之间,在如此嘈杂的地方声音却也不大,他不得不让小蛇继续往下探,好听清他们到底在说什么。
冥顽不灵不识时务……薛开潮都要倒台了,还以为自己是从前……他们叔侄根本不是一路人,七年前那件事他敢说吗?
……他到底从那块地方起出了什么?该不会真的是圣……杀人灭口,倒是够有决断,有什么用?眼见他高楼起,眼见他高楼塌,哈哈!
舒君浑身一颤,小蛇啪嗒一声掉了下去,正正好跌在一张条案上,溅起葡萄美酒玉盘珍馐。舒君一凛,站起身来一跃而下。
一个女人尖声大叫:“蛇!有蛇啊!”
室内一阵混乱中,小蛇见风而涨,很快变成一条巨蟒,张嘴就吞下去了一个人,闹得室内更是混乱喧嚣。舒君踹门而入,双眼猩红,一刀戳进他的目标肚子里。
宾客中也有身手不错的人上前来拦,舒君回手就是一刀,正好断了对方一臂,再滑出去一步,那人就被割断了咽喉,捂着脖子倒了下去。
朝中高官的宴会上也有仙门中人充作防卫,他们的命金贵,使唤这些人就像是使唤狗,假以辞色之下是更深的高傲冷漠,因此那些修为不算浅的年轻人座次并不靠前,对于上座众人在讨论什么也不感兴趣,等到反应的时候也来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