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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希望薛开潮能赢,但仍然害怕他不能。
薛开潮捏捏他的手,力道比平常更重。舒君被捏得后退一步,眼睁睁看着他轻盈地飞上山巅,掠过无数树影,顷刻之间就到了薛夜来面前,一男一女,一长一幼,一死一生,一神一鬼。
她用一只纤细修长洁白的骨手拈花,神情专注,旁若无人,再次轻声感叹:“好香的花……”
声音响彻天地,好似深闺少女带着莫名幽怨,倚窗细语,又好像孩童第一次睁开眼睛看到这世界发出的赞叹。倘若创世之初那位女神来到人间,赤足踏上土地的时候曾开口说过一句话,或许正是这一句。
这人间庞大,美丽,新鲜,有好香的花。
薛开潮不语。
开云魔君一寸寸僵硬地转过头来,用黄金中央一点猩红的竖瞳凝视着他,轻声细语,咀嚼着宁静的微笑:“看样子无需我帮你什么,你已经获得了你想要的一切。你的宝贝正在此地,而你,也成了真正的龙……”
她颜色如一捧新雪的骨手上长出锋利的爪,纤细,修长,毫无回避的指着薛开潮的胸口,似乎只用一根小指就能掏出他的心脏,多年前堕入地狱的前任令主天真微笑:“如此年幼的龙,你为什么会来见我?难道你所拥有的,还不够让你害怕失去吗?难道我还不算一个极好的警告,让你不要为自己的职责付出一切吗?”
这确实是一个惨烈的例子。
薛开潮目不转睛凝视着她,向来没有什么表情的脸上居然流露出些许同情。
与他在幻境之中所见的模样完全不同,眼前的薛夜来受损程度远比他想的严重。她曾经美丽端严的面容全部龟裂,猩红裂痕遍布,一直延伸到脖颈,衣领之下。她有一只手拈花,是白骨,另一只手持剑,是死肉。
她在如此丑陋的时候仍旧有震慑人心的力量,正因如此才令人更加清楚她被夺走了什么。两千多年的孤寂绝望,两千多年的奋斗挣扎,两千多年,看着自己逐渐腐烂。
地狱里曾发生了什么,无人得知,但结果已经在眼前。
薛夜来扬起纤细修长的白骨剑,仍然在对他微笑:“退后吧,看在你是我最喜欢的一个后人的份上,我不愿真的与你兵戎相见。何况我喜欢龙,你还如此幼小,我若是杀了你,良心上总会过意不去的。我饶过你,你从此之后,不要出现在我眼前。”
这宣言如此理所当然,似乎在她面前薛开潮毫无赢面。
她得到的是沉默,然后骊珠剑出鞘,薛夜来发出恍然大悟的声音:“啊……看来我死后人间确实天翻地覆,看来终究没有什么能够永远留存,逼死我的东西现在也要毁灭了吗?”
美丽的魔王在空中缓缓站起身,空气中有无形无色的烈烈风雷。薛夜来踏前一步,天地都被她骤然压缩,昏暗无光。她微微扬起下颌:“说点什么吧,我的后人,你在死前应该留有遗言。毕竟你也算是我的孩子,只是固执,不算有错。”
薛开潮并不惧怕死亡,更不怕她的威胁,但不肯拒绝她的好意,于是终于开口:“你并非天生的魔君,曾经更是令主,你很清楚我们存在的意义和必要,也很明白为何我不能后退一步。但我不明白,什么让你作出这样的决定?人间不属于你,你在这里想要什么?”
她冰凉的笑意渐渐消失,面无表情:“你错了,我正是什么都不想要,所以才不必在乎你说的这些东西。人间从来也不曾属于我,即使是我活着的时候。我们曾经是有共同的身份,甚至出生在同一个家族,但是我和你根本不一样的,你明白吗?”
她随手一挥,一道红光卷起了蹲踞在屋脊上的李菩提,将她从半空中扔下去:“你看看她,她曾经或许处在我的位置,但她像我吗?”
完全不。
李菩提被忽然抓住,动弹不得,直至落在半空才获得机会逃脱。她首次直面成长在地狱之中的魔君,显然并未料到对方究竟有什么能耐,大惊失色,重新跃上高处,抽出了兵器,准备时刻出击,目光是毫不掩饰的敌意。
她不畏惧。
薛夜来看她的眼神像是看路过的蚂蚁,那是魔君的眼神:“别误会,小女孩,其实我也欣赏你。虽然坐困愁城,被人束缚,但你毕竟很有勇气。”
李菩提神色复杂。
魔君又去看薛开潮,嘴角一扬,语带嘲讽:“生来无情对你是不是很方便?你从不困惑,从不痛苦,从不瞻前顾后,从不走上歧途。你永远知道你要做什么,也从没有想过离开,放弃,抛开这一切束缚你的东西——你根本不知道你也被束缚,也不知道你还能做出什么样的选择。现在薛家不在了,法殿不在了,法殿在你心里。而我,早就想用一把大火,烧毁那高高在上的法殿。”
她字字如刀:“我受够了,我恨你保护的一切。他们从没有保护过我,只知道索取。我在人间一无所有,毫无留恋,我为什么喜欢它?我我已经死过一次,而你们给了我什么?有人知道我在地狱,也听见我想要破土而出,但一个死了的我,远比活着的更有用。反正你们也不需要我了。可你们不知道,我不怕地狱,也不怕看到自己这幅样子。我在人间没有什么想要的,所以我大可以随心所欲,屠杀,点火,灭世,谁若拦我——”
魔王的目光落在僵直的薛开潮身上,她眼中含泪,温柔微笑:“不,你拦不住我的。你以为自己无坚不摧,无所不能,却不知道你的弱点在我眼中显而易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