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皱眉转头望过去，稀疏的植被里根本藏不住人，裴旭轻而易举地发现一棵光秃秃的树后畏畏缩缩地站着……一只虫子。
    那虫子已经有了初步的人类拟态模样，进化出了可以直立行走的腿，只不过脸上的青灰色皮肤还是皱巴巴的，看起来有点狰狞。
    对方睁大了扁直状的瞳孔，又惊又惧地望着裴旭和邯素两个人。
    裴旭在湖泊旁直起身，说：“别躲在后面，出来。”
    灰虫子抖索了一会儿，从树后面慢吞吞地挪动出来，邯素看见它全身的那一刻，怔了一下。
    这只虫子之前藏在树后面没能看清，现在它走出来了，邯素就发现它竟然有一半的身体都已经不见了，从右边肩胛处到腰下似乎被什么东西咬了一口，所有的骨头和肉都没了，虫子身上套着件破破烂烂的衣服，右半边身体空荡荡，只剩下勉强支撑身体的右腿骨头。
    那只虫子叫了两声，邯素发现它还不会讲人类的语言。
    裴旭皱眉看了它一会儿，灰虫子在原地吱吱叫了几声，似乎有点着急。
    裴旭忽然转过身，抱起邯素，往旁边一连走了几十步，退到远处才停下来。
    邯素疑惑不解地看着他的动作。
    灰虫子见他们走远了，才一瘸一拐地挪动到湖泊旁边，从身上找出个巴掌大的破碗，弯腰舀了一碗水。
    等它捧着那碗水走远之后，邯素才开口：“你为什么不打他？”
    裴旭瞥了邯素一眼，奇道：“我在你眼里是个暴力狂吗？怎么整天不是臆想我打你就是打虫子？”
    邯素费力地思考了一会儿：“……可是你们很讨厌虫子。”
    裴旭反问：“你讨厌一种东西，就一定要把他们弄死吗？”
    邯素摇摇头，如果小电脑讨厌什么就会弄死什么，那当初讨人厌的裴旭现在不会好好站在自己面前。
    他早就被小电脑电死了。
    裴旭无所谓道：“那不就是，我虽然不喜欢虫子，但也没必要动不动就喊打喊杀的。”
    “军人对敌人动手应该是在战场上，而不是在这里欺负一只残废的虫子。”
    邯素觉得他的想法好像和联盟大部分人都不太一样，至少和新闻上的言论不太一致。
    裴旭带他走到这里用了很长时间，现在已经是傍晚时分了，邯素从没有觉得时间过得这么快过，虫星上沙尘弥漫，连晚霞也被染上了褐黄色，看起来有些朦胧。
    裴旭索性坐在他身旁，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如果我们铁了心要剿灭虫族，现在这几颗星球已经不存在了。”
    邯素又开始觉得有些困了，他靠在裴旭身上，听见裴旭清冽的声音传过来：“这次过来只是准备将虫子们的军备资源拆掉一些，免得他们时不时窜到联盟星系吓人。”
    “虽然嗯……确实有很多人的想法偏激了些，但也有不少人持缓和态度。”裴旭说：“至少在我看来，人类有权利抵御入侵，却没有权利去剥夺一些没有错的、无辜的生命。”
    邯素困得顺着他的手臂往下滑，被裴旭拎了起来，搂在怀里，小电脑说话声音很小：“可是，人类说为了和平而发起的战争是正义的。”
    邯素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学校里也这样教。”
    小电脑想起科研院里，想起裴旭书桌上，想起学校灰黑色的雕塑下面，都雕刻着“和平即正义”这样的话。邯素的理解基于外界摄入的信息，他开始感到疑惑。
    裴旭沉默了很久，久到小电脑快要睡着，才听见他开口：“这句话是联盟开国元帅提出来的。”
    邯素困倦地点点头。
    裴旭又道：“他并没有详述这五个字的意思，后来人根据自己的想法加以描述，不一定正确。”
    “如果不喜欢这种意思的话，”他说，“换种方式理解也无所谓。”
    小电脑心想，裴旭果然是个不严肃的人类。但邯素很喜欢。
    裴旭试图让小电脑不要睡着，于是问他：“你认为呢？”
    邯素揪住他的衣服，在手指间绕了两圈，轻声道：“它们以前只是虫子。”
    就像邯素曾经只是个小电脑一样，如果不是人类将他制造出来，邯素也不会出现在这里，有些人为什么要对小电脑抱有这么大的恶意呢？邯素想起不太愉快的事，有点不高兴。
    “确实……”裴旭的声音听在邯素耳朵里显得很温柔，“究其根源，那还是人类将它们变成这样的。”
    系统的迟缓导致邯素思考这些问题太过费劲，但是他愿意听裴旭说话，裴旭继续和他讲了两句话，却忽然停了下来。
    邯素不解地抬头看他，便见裴旭的视线落在湖泊边，这才发现之前那只灰虫子又回来了。
    它蹒跚走到湖边，同样弯腰舀了一碗水，然后继续转身回去。
    裴旭突然站了起来，邯素被他背到背上，疑惑道：“我能自己走，你要做什么？”
    裴旭清咳了一声，压低了声音说：“这里晚上不□□全，估计会有不少虫子过来找水源。”
    邯素：“所以呢？”
    裴旭一脸坦然：“我准备去借个宿。”
    邯素看看他，又看了看不远处走得一瘸一拐的灰虫子，默然。
    两个人跟着这只虫子，摸到了它的巢穴附近，这只虫子住在一块下陷的地洞处，邯素看了看，认为应该是曾经人类建筑的楼顶塌出了一个坑，而虫子就住在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