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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弥花了很长时间才想明白,对于胡人来说,因为自己身体里流着一半的汉人血液, 所以在他们眼里, 自己也是“杂种”。
让一个孩子明白这样残酷的事实,只需要让他在漫长的时间里只思考这么一个问题。尽管明白了胡人汉人没什么不同, 他还是天生地渴望着认识一个胡人,想与他们交谈,想知道他们吃什么喝什么,为什么眼珠会是绿色的。
他忍不住凑得更近,小小的人躲在窗帘后面, 专心跟大夫交谈的常家主并没有发现他的存在。
“怎样能请来神医呢?他既是胡人神医,又怎么会愿意来关内……”
“这倒不是问题。那位神医胸怀天下,是惯不在乎种族的。你不要明面上做些贬低外族的事情,神医想必不会在意。但他一贯很是忙碌,要请到他得多花点时间,上下打点打点。”
“我明白了,谢谢李大夫。”
送走了大夫,常家主站在门口,迟迟不动。
常弥不敢这个时候出去,他蹲在地上,等着常家主也离开。谁知道家主没走,管家却来了。
两人关起门来,商量着怎样请神医的事。常弥心不在焉,也没怎么听懂,直到他们的对话里出现了他的名字。
“是不是要把常弥给安排出来……?”管家踟蹰问道。
“为何?”
“不是说那神医不喜欢贬低外族……老爷您就做做样子,把他打扮打扮,让神医觉得你心喜胡人甚至通婚生下孩子,还因为孩子有胡人血统而十分喜欢……这不就显得您尊敬嘛。”
“……是个好方法,只是我看见那孩子就恶心,一双眼睛跟他那贱人娘似的,看得我心里发毛。”
“老爷您是财神爷转世,百毒不侵,还怕他一个小娃子?况且那到底是您的亲子,一定伤害不到您的……”
常家主似乎被取悦了,松口道:“行吧,那就把老二那个院子临时收拾给他。等把夫人治好,再弄回去也不迟。”
常弥听常家主用“恶心”形容自己,心中有些钝钝的难受。
以往不是没有听过更过分的言语,现在才难受,莫非是因为在隔壁家过得太好了吗?
他板着小脸,听两人终于走了,才钻出了窗帘,一路回到了自己的小院子。
今日,也许是他刚关完禁闭,他院子里的奴仆对他的关注空前集中,竟难得地在他还没回来时就将饭菜准备好了。
菜是好菜,荤素皆有,那一阵阵热气蒸腾,单论卖相还比隔壁小春做的好看。
但吃进嘴里,就是没有别人家的饭菜香。
他慢吞吞地把饭吃掉,没一会儿就等来了管家的口信——将他与二少爷的院子调换一下。
仆役们惊呆了:为什么!?凭什么!?一个小杂种,竟要挤掉最受宠的二少爷的院子,这究竟是因为二少犯了错,还是杂种被天上的馅饼砸了?
常弥的院子本来只有四五个下人,这会儿一下子涌进四五十个二少爷院子里仆役奶娘这个那个的,挤得院里差点都站不下。
三少爷和五少爷都是常夫人嫡出,除了他俩,夫人还育有一个排行第六的小姐。这三人固然在常府地位不低,享有话语权,但单论宠爱,没有比得上二少爷的。
二少爷不知道是不是小时候糖吃多了,惯会嘴甜,尤其擅长哄着长辈。虽然自己没什么本事,但他的院子却是常府众少爷中最大最好的。
常弥跟着众人搬了家,离那大院老远就听见里头有人撕心裂肺地哭喊。
二少爷单字一个济,已经是个十五岁的少年。随着常弥他们走近,他的话语愈发清晰:“…………我不是你的小宝贝了!你以前说的全忘了吗,你是在往我的心里扎刀子!!……我不,你都不疼我了!呜呜呜爹亲,爹亲不是我的爹亲了呜呜呜……”
“…………”常弥欲言又止,说实话,他觉得有点辣耳朵。
二少爷没在屋里呆多久,没一会儿就哭成个水葫芦飞奔出来,路过站在院里的常弥时还狠狠瞪了他一眼。
说实话,常弥身高才到他大腿,这场面就显得十分滑稽了。
常弥刚回过头,就与叹着气出来的常家主打了个照面。
两人无话,大眼瞪小眼。
常家主连这个双儿的长相都不太熟,此刻也说不出什么亲热的话来,常弥更是不知道说什么好,在他眼里常家主跟“爹亲”的称号还差太远。
院里的老婆子刚准备说些什么打圆场,一个灰头土脸的奴婢从别处进来,见到常弥突然尖叫一声:“鬼啊啊啊啊——”
那奴婢一脸得了失心疯的样子,常家主狠狠皱眉,示意护卫将她带下去。
他再怎么不喜欢常弥这个儿子,也容不得别人指着他说见鬼。
谁知那奴婢竟还坚持不懈:“老爷!老爷那是鬼!那一定是鬼——!他饿了三日!我去了废园竟见他没有半分憔悴——”
话没说完,她就被护卫堵了嘴,脚上还不停踢蹬,似是惊惧到了极点。
她心不够硬,去废园开门之前,总是想着那么小的孩子不知已经被折磨成什么样了,又因为害怕承担罪责,脑补了许多孩子死亡的场景。
结果事实和想象差太多,她一下子就钻进了自己的恐怖故事牛角尖里。
但不得不说,这奴婢追究得没错,常弥确实没有好好地饿三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