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仓鼠低着头,可怜巴巴地搓揉着衣角。“我……知道,之之哥,你现在肯定对我很失望…………”
“失望什么?”
小动物眼角红了一圈,嗫嚅着可怜巴巴地咬着下唇,手指在腹部把病服搅成一团。
“医生说……这很难得,那种情况下,还能留下一个……”他低声说,“可是……它是多出来的,对吧?…………我是不是……不应该要它?”
“你不想要它?”凌衍之问,“是因为你相信那个什么教说的,这个是有罪的?到底什么人才会莫名其妙地觉得自己有罪啊?”
“之之哥不觉得自己有罪吗?”仓鼠反问,“可是如果我们没有罪的话,为什么要受到这样的对待?”
凌衍之被问住了。仓鼠自顾自地说下去:
“……觉得自己有罪的话,让我感觉容易接受一点。……好多人都羡慕我,觉得我运气好,ALPHA是举世闻名的天才,ABO定级制度的创始人之一,‘火种计划’的执行人,人类未来的重担都在他身上。说出去没有人相信,都觉得我配不上他。我是配不上啊,我算个什么东西?配得上站在他旁边的人至少应该长得像之之哥你这样好看,得体又大方,带得出去拿得出手。我呢?他跟我结婚,就像针对性定点扶贫一样,你明白吗?他根本不碰我。”
凌衍之不知该接什么话,“你……睡一会吧。”
但冀秾只是大睁着眼,看着天花板上白炽灯的边缘。
“之之哥,我们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既不算男人,也不算女人……做不了丈夫,却也当不来母亲。”
“你知道吗?在他之前,我其实结过一次婚。那个人不是东西。我接连怀过三次,每次都是才打掉一个月就又怀上。因为三次查出来都是女孩,女孩是不能留的,万一从内部引发梅氏症,造体子宫会直接损坏,我们也就活不成了,所以必须要引掉。第三次检查出是女孩的时候我就被扣在医院了,他嫌我是扫帚星,招晦气,就此失踪了,再也没有来看一次。那时候我也是在这家医院,连个饭都吃不上,就这样一个人躺着,谁也不在旁边。”
“说来也是好笑,虽然不是我想要怀的,但那种感觉……那明明不是我的孩子,可她们离开的时候,就像自己的一部分消失了,不再完整了;第三次就更加变本加厉,魂不守舍,整个人不断地钻牛角尖,想不明白为什么就会这样,为什么女孩子就不可以来到这个世界上?那时候已经能感觉到她在我肚子里动了,我总是克制不住在想,也许她不会死呢?也许梅氏症已经放过我们了呢?做第三次引产的时候我反抗得特别厉害,几乎几天都不吃东西,状态差得根本没办法做手术,ALPHA不在我身边,我也不申请O协的保护……这样谁都不能代替我签字。我那时候心想,我和她一起死了好了,或者我就在这里烂掉好了,让她从里头爬出来。”
“后来,金鳞子知道了,他就说,他和我结婚就好了,反正他指标多。”
“那种感觉很奇妙……没法形容,他给了我活下去的希望。我真的……想要喜欢上他,像正常的恋爱那样,喜欢一个人,为他生孩子,这样的感情是正常的。是他的话我就能接受了,因为是他想要我成为OMEGA的呀,那受一点苦也没什么。……我知道我配不上他,所以尽量做一个好妻子,学着去做好吃的饭,希望自己也能像女人一样可爱…………我发疯地想要一个他的孩子,有了孩子,我就不是对他这么一无是处了,那时候就再也没有人会觉得我配不上他……”
“我尽了我一切的努力……但是,他仍然不愿意碰我……连正眼也不来看我一下。他冷淡地对我说,没必要同房,没有必要委屈自己。我流过三次了,造体子宫不是真正的子宫,是没法自我修复的,因此受到了很大的损伤,很可能再也怀不上了;即便再着床了,对身体也有很大的伤害,很可能会引发其他的症状。但我不怕身体的伤害啊,那算什么呢?如果连你都不需要我的话,为什么又要我成为OMEGA?我想不通……我开始怀疑了。总要有一个人是错的,那一定是我错了。就在那个时候,我知道了新忏教……它能让我觉得舒服一些。只要相信它,原来这些都是不对的,只要忏悔就能消除罪孽……很傻,是吧?但这样想就好过很多,他不碰我也变成了好事、可以接受的事,变成了忏悔的一部分。”
凌衍之强自吞咽一下。
“那这个孩子……是谁的?”
“那还重要吗?”仓鼠有些苍白地眨了眨眼,学着金鳞子的腔调,“反正是全人类的。”
他甚至笑了一声。“他这么说,对吧?他一点都不在意。至于别人想不想和全人类结婚,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或者在他看来,和他结婚,与和全人类结婚,道理都是一样的。”
“可是我不想嫁给全人类啊,这有错吗?我喜欢上一个我配不上的人……这有错吗?我希望是有错,所以我信教,我拼命忏悔……我把家里弄得乌烟瘴气的,出去参加朝圣会,跟别人一起狂喊发泄不满,诅咒OMEGA生下的孩子,诅咒所有我看见的孕O都死胎、流产,来掩盖我疯狂的妒忌……”
他脸上仍然笑着,但眼泪却流了下来。
“但是怎么回事呢?……为什么明明不想要、也不在意的时候,却又怀上了?好好笑哦,我每天诅咒的人,最后变成了自己。我没有地方能回去了:我不敢回家,也不敢再去教会,那天尊神像瞪眼看着我的肚子,他看见了,他会惩罚我的……教旨说我是有罪的人,明知有罪却仍然怀上魔胎连忏悔都没用了,灵魂彻底被玷污了;可是我没胆量去死,也没胆量从楼上跳下去…………但是我想到肚子里的孩子,我突然就不能克制地在想它长大了会怎样,腹部像有一簇火苗,在那一点点地烧。他会是什么样、未来会是什么样?会不会其实还有新的希望,能把我……从这里救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