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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时还未过,天就暗了下来,小福子一会儿指挥小宫女关窗,一会儿指挥小太监在御前添灯,是以,养心殿总维持着亮白如昼,安静清爽。
沈言川暗中留意了窗台上那一抹没被擦干的湿迹,一点点灯光照在窗旁,从他这个角度看过去,那道湿迹最为明显,长长的一条,像一把细细的bi首,像一条没有气息的银龙鱼苗。
他转过头,小皇帝还在伏案专心批着折子,眼睛映出两点温暖柔和的光,好久才眨一下,神情认真,看起来已丝毫没有初见时那分懒散气了,是个温和又有灵气的好少年。
“好啦。”片刻后,小皇帝放下最后一本批完的折子,甩甩手伸了个懒腰,“小福子,给朕倒点茶去……哈啊……哎。”
他张大嘴巴打了个哈欠,转身朝沈言川走去,懒懒靠到他身侧,刚要说些什么,沈言川先开了口:“皇上,最近各州府的晴雨表可有什么异常?”
“没呢。”皇帝抱住他蹭了蹭,“跟以往没什么不同啊。”
沈言川点点头,抱住他柔韧的身躯:“那就好,您看到时多留意就行。”
“唔嗯。”小皇帝腻在他怀里,闻到了一丁点竹叶的清香,心猿意马地吸了两口,口中含混地抱怨了几声,“一会儿最好别下雨了,不然宴席还要摆到殿里来,怪没意思的,一个殿坐几十个人,闷。”
“嗯,最好是不要下。”沈言川眼神黯然地重复了一句,说完回过神,发觉怀里的小皇帝很像匹清秀的小骡子,四肢修长,温热洁净的气息在他身上乱喷,不断哼出一点撒娇的声音,那帝王的样子又脱了相。
沈言川朝远处一瞄,拍了拍小皇帝的腰:“茶来了,皇上。”
如两人所期望的,没过多久这场雨真的停了,天上阴云拂开些,天地间反倒比先前亮堂几分。
于是探花宴的举办地点依旧是劝学亭——一座赤柱青顶的精致凉亭,连着四通八达的长廊,周围假山碧潭,处处繁花,满树氤氲,是一个探花赏景的好地方,。
凉亭四周原本垂着半透明的淡色纱幔,如今为了赏花,全部被挽到了柱边。小皇帝站在离凉亭有些距离的戏台上,从屏风后偷偷望过去,就见一群及第进士早早来到亭中候驾,正在互相作揖行礼,亲近些的某兄某弟地喊,有的还带了官职称呼对方,而后哈哈大笑挨着坐,或是立马分开离得老远。
小皇帝抱着胳膊,啧了一声:“这帮人才认识几天,就已经开始拉帮结派了。”
沈言川冷静道:“有些是同乡人,亲热些也在情理之中。再细看看。”
小皇帝无声点头,脑袋又往前凑了一些。
没过一会儿,几位高官大儒陆陆续续到场了。等到人来得差不多了,小福子按计划登场,宣布皇上今天忙于政务,恐怕要迟来,探花宴不必等候皇上,其他人到齐即可正式开。
小福子让人放下了御赐的酒与果品,不多做停留便离开了。
他前脚刚走没多久,亭中就热闹起来。按照以往的惯例,先选了一位年龄最小最俊俏的出来做探花郎,选园中花赋诗一首。
同样的试卷,探花郎们年纪轻轻就已成绩不菲,鲤跃龙门,自然是极端慧黠的人物,轻轻松松便成了一首好诗:“不学梅欺雪,青红照bi池……”
诗成,他便得到了众人的赞赏,于叫好声中饮下美酒,将酒壶递到下一人手中。
“香属登龙客,烟笼宿蛛枝……”
“绮席促时皆国器,羽砒飞处尽王孙……”
不少年轻人兴致高昂,争相展露才学,颇想得到几位大儒的欣赏,事实上有几人也确实被赞赏了,其中一人嗓音嘹亮,语声颇为动听,吸引了不少人的耳朵,做完诗之后,便有许多人同他说话,其中,还有两位高官。
此时一直默然不语的沈言川忽然开口道:“此人或可一用。”
小皇帝把亭子当戏台,将那边边角角的人事尽收眼底,闻言问道:“你说的是谁?”
沈言川报了姓名,还伸手指了一下。
小皇帝把眼睛靠近屏风的缝隙处,发觉那人很有些仪表堂堂的感觉,不比探花郎差,只是虚长些岁数,同时打扮得也与众不同——此次宴会是被允许随意穿常服的,此人腰上挂了香囊玉佩,粉白衣料上印了大花,倒是衬得人气色白里透红。
小皇帝侧过头,见沈言川眼睛一眨不眨盯着那人看,心里不免有些酸溜溜的:“朕看那人倒像个花痴,诗也做得不好。”
沈言川依旧看着前方:“诗好不好是次要,就凭他能够在短时间内左右逢源,他肯定有过人之处。”
小皇帝说不过他,只好转移注意力:“别看那只花蝴蝶了,朕相中了另外一个。那个坐在右边拿着琥珀杯的。朕看他年少老成,谦和谨慎,作诗也注重实际,不那么浮华。”
沈言川移走目光观察了一会儿,赞同道:“看他座次,成绩不低,行为举止倒是个沉得住气的人。”
“是吧。”小皇帝洋洋自得,“比那个花蝴蝶好多了。”
“此言差矣。”沈言川并未改变先前的看法,“皇上需要的是多方面的人才。观察细致,三思而后行的人适用于处理繁杂的任务,断案之类也很合适,不过周旋各处还需要能说会道的人。”
“能说会道又怎样?”小皇帝不屑地囔囔,“朕看他有趋炎附势之态,不是个省油的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