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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监,实在不好意思,我们没这习惯。”冯琅赔笑道。
这话夏谨亭是断断不相信的,像豪泰这样小门小户的西服店,尚且还有整理成册的设计稿,亦铭坊这样每季度召开会议的大公司,绝不可能没整理。
这不过是新同事埋下的一颗软钉子,夏谨亭面无表情地点点头:“你出去吧。”
冯琅走后,夏谨亭打开纸箱,里头的设计稿乱七八糟,有初稿,也有修改过后的二稿、三稿。
夏谨亭大略看了一眼,很快便能分辨出,这些设计稿分别出自哪位正式设计师之手。
从线条和绘画风格上,也能看出各人的性格。
负责夏季西服的袁项成,手稿线条凌乱不羁,瞧着是个不拘小节的性子,而负责秋季西服的邱山,落笔从容细致,一看便知个性稳重。
总体来说,亦铭坊的款式主打优雅含蓄、简洁大方,配色多为黑色、灰色或深蓝色,设计风格介于传统与摩登之间。
一上午的时间匆匆而过,夏谨亭逐渐摸清了门道,浏览的速度也加快了。
忽然间,他瞧见其中一张设计稿,加厚的垫肩、宽大的翻领让整件西服充满了力量与性感。
夏谨亭惊喜地去翻看署名,却见那手稿的落款处是一个英文字母“T”。
夏谨亭将冯琅喊进来,指着那设计稿问:“你可知这位‘T先生’是何人?”
冯琅挠了挠脑袋,笑道:“这是三爷的作品。”
夏谨亭暗自吃惊,顾阙竟然懂设计?!
这一点,与书中的内容又有出入,书中从未提及顾阙懂设计。
这幅手稿人体骨架比例鲜明、线条干脆利落,一看便知出自成熟设计师之手,顾阙竟还藏了这般本事。
夏谨亭正想着,忽然听见外间传来一阵喧闹声。
一把苍老的声音传来:“这西服,我不满意!”
夏谨亭蹙眉道:“何人在外喧哗?”
冯琅压低了声音:“是个难缠的客人,妻子去世了,他来做参加葬礼的西服,可不论林师傅怎么改,他都不满意。”
这位客人是个归国华侨,出手很是阔绰,林瀚铭也是看客人财力雄厚,才接下这桩生意。
可没想到,这客人却是个异常挑剔的,林瀚铭前后七易其稿,客人还是不满意。
这不,正吵着让林瀚铭再作修改。
“让林师傅进来。”夏谨亭说。
林瀚铭进了办公室,连招呼都没打就一屁股坐在沙发上。
“外头那位是你的客人?”夏谨亭问。
“那老头简直有病。”林瀚铭张口就是抱怨,“我给他改了七回,从款式到颜色再到细节,他回回都不满意。”
“注意你的言辞!”夏谨亭敲敲桌子,提醒道,“尊重客人是原则。”
林瀚铭撇嘴道:“他故意找我茬,合着我还得忍气吞声?大不了我把定金退给他,这生意我不做了!”
“接了单子,就要做成,这是行业共识,你置气不做了,伤的是亦铭坊的名声。”夏谨亭语气平静道。
“少拿亦铭坊来压我,谁爱做谁做,我反正是不做了,我话就放这儿了,就那老头的刁钻样儿,神仙做的衣服他都不满意!”林瀚铭怒道。
“若有人能令他满意呢?”
“若真是这样……”林瀚铭把制服一脱,“我自己请辞!”
夏谨亭没再多说什么,只是起身走了出去。
外间,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正持着黄花梨木拐杖,用力地敲着地板:“不对,不对!这不是我想要的!”
设计部的员工从他身旁走过,一个个都把他当空气。
夏谨亭走到老人身边,指了指老人手上的一叠设计稿:“老人家,能给我看看吗?”
设计稿出自林瀚铭之手,款式是经典的平驳领,配色用了庄严肃穆的黑色,胸前别了朵白玫瑰,从配色到细节,都符合丧礼的礼仪。
“老人家,您不满意这件西服?”夏谨亭轻声询问。
“不满意,当然不满意!”老人见终于有人搭理自己,一迭声地控诉。
“是哪里不满意?”
“这个颜色,死气沉沉的。”
这话被林瀚铭听见了,嗤笑道:“这可是丧礼服,不做黑色难不成做大红色?”
老人一下子急了:“呸,谁死了,我老伴没死,她最讨厌黑色了。”
林瀚铭无奈道:“这都办丧礼了还没死,人老了脑子不清楚。”
夏谨亭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继续发问:“那您老伴喜欢什么颜色?”
“她喜欢白色,当年我们结婚的时候,她就穿着白色婚纱,可漂亮了。”
“那若是我把衣服换成白色,您满意吗?”夏谨亭问。
“不满意。”老人仍旧摇头。
林瀚铭冲夏谨亭挑衅一笑,似在说,看吧,老头子还是不满意,即便你亲自出马又如何,我林瀚铭搞不定的单子,你个初出茅庐的小子还想搞定?
夏谨亭却并不气馁,耐心提问:“还有哪儿不满意?”
老人盯着设计图瞧了半天,挤出两个字:“白花,不吉利。”
这话简直要将林瀚铭气绝,他愤然道:“白花取圣洁端庄之义,都葬礼了,还在乎什么吉利不吉利!”
“你给我闭嘴!”老人暴怒道,“我说了,我老伴还没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