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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后脑像是被人猛敲了一下,一下发懵。
应该是炮火造成的短暂耳鸣,过了会儿又缓过来。
先生怕疼,一点小伤都受不了。
沈倾还没说什么,燕云峤先是按耐不住重重的抽了几口气。
沈倾骗过他,骗过他太多,几乎分辨不清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假,也利用过他,利用他在定国府行事方便,就在他的眼皮子底下,一桩桩,一件件。
不是没有怀疑过,从小时候午时偷偷推开沈倾的房门,吃到了那一口没有味道的,凉透了的饭菜,他就知道先生是个有秘密的人。
只是这些都无关紧要,先生愿意说,他就听,不愿说,他就不会打探,他想要的,只是跟沈倾在一处,就像当年在定国府里一样。
他分辨不出来,到底是因为这喜欢来的太过于纯粹,从十三岁得到第一眼就开始萌芽,已经深入骨髓,扎根血脉,以至于就算知道先生有秘密,也只是一直等下去,等着先生来亲口告诉他,等着先生察觉他的感情。
并不是多么爱与人打交道的人,知己好友也不过寥寥二三,唯独对沈倾,恨不得时时刻刻呆在一处。
沈倾曾经给过他回应,他才什么都敢说出来,发自肺腑的真话也被沈倾当作情话来听。不过都没关系,先生的见识太多了,眼里看的事情也太多了,只要知道他的心思,将这一份跟感情有关的东西放在他身上就够了。
多少都不重要,只要是真的,这一方天地只有他,就已经足够。
可是后来先生怎么又走了,说好的前年冬日,西园摆酒,前年没有音训,去年在大旗得到府衙大牢骗了他的钥匙,今天的冬天在燎南平金深藏,与他整整交手了三个月,从未见过一面。透漏出半点风声。
燕云峤来的路上,并没有恨过,只是十分想念先生。
想见他。
带走他。
不管他在哪,带回去,不让任何人知道,藏起来,是是非非都与他无关,再多的怀疑加在沈倾身上,没有证据,没人能奈何他。
他想保先生一世平安。想有一生厮守。
直到今日他将自己的生死都拿来逼他出来,他居然从内心深处里萌生恨意。
沈倾替他挡了一箭,他也恨。
恨他心中无己,也无人。
就像是一潭死水,一方石块,在贵重的珍宝,也可以拿来作为筹码。
那把箭刺穿了沈倾的胸口,也刺穿了他的,多年的沉积都被翻起来搅动。
痛极恨极。
他是明知道沈倾并非池中物,也能感到这一点微薄的感情,在极好的先生眼里,跟春日的杏花树一样,是在庭院里添彩,开着好看,看着舒心,而不是像自己一样,不能分割。
只是不太相信曾经的相伴多年,都是假的。
摸着他的头哄他,对他笑,一笔一划教他读书认字,识人识理,陪他练剑,伴他入眠,度过了一个又一个漫长温柔的年岁,他们交换过彼此最亲近的距离,这些,所有的,都是假的。
他能够接受沈倾的感情淡薄,却难以不去恨这个人,恨他连自己的生死和感情都拿来做堵。
这些东西,于先生而言,就那么无关紧要吗?
就连今日他们险些被围剿,幸好提前跑了出来,这都会被沈倾算到,先生甚至能算出来,城中没有自己的主力人手,只要以自身为饵,他就一定会出来。
因为他不可能看着沈倾死在他面前。
先生真是厉害,什么都可以拿来放手一搏。
就连自己的性命都是棋子。
他的人很快跟援兵打成一团,一把长剑直指他脖颈,他却看也不看,抱起来沈倾道,“我输了。”
“放开他!”
深蓝色的锦袍男子跳下马,长剑压近一寸割破了一丝皮肉。
燕云峤怀里还抱着脱力的沈倾,脚上一踩,枪杆滚过脚背抬起来一手握上,双手横抱著沈倾,杀敌的长枪让他做了格挡,拿在手里抱着沈倾,让人躺的稍微舒服点。
迎着剑锋看向那人,定声道,“不放。”
“那我现在就杀了你。”
并不是玩笑,威逼,剑锋当真深入些许,鲜血沿着脖颈留下来。
燕云峤暗沉道,“只要我还有一口气,也要带走他。”
“你知道你带走的是什么人?”
季凌双道,“他曾经是我燎南名正言顺的太子,眼下马上就是燎南的君主,你一个外族敌军,凭什么大言不惭的带他走。”
燕云峤猜测了那么多,此时才彻底得到了印证。
兵力相持不下,他被俘时交战的双方也跟着停下来,他输了。
援兵人数众多,看不到头,皇室的亲兵,一等一的装备和人马。
燕云峤握紧了枪杆,“就凭,他是我的人。”
他不认识眼前这个男子,这个人却对他的背景,他跟沈倾的关系,一清二楚。
因为他听到这男子说十分坦荡的道,“师徒之情,理应断在你父亲的定国府,儿女私情,你还不及我伴他的时日长。”
“你若是再不松手,君上就要难医了。”季凌双趁他没回应的空档,亲手将沈倾接了过去。
沈倾从他怀里被抱走的时候,半睁着眼看他,还伸手摸了摸自己胸口刺出来的箭尖,小声道,“军理处造的兵器。真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