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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清晨,贺栖洲懒懒地将手伸出窗框,竟精准地接下一封信,他拆都没拆,将它放在了床头的几案上,与前些日子的信堆在一起。已经是第六封。
辞年探头看了一眼,问:“干嘛不拆呢?”
贺栖洲笑笑:“不拆也知道,催我回去呢。”
回哪去?自然是长安。蜀中事了,贺栖洲也该回去复命了。只是这鸽子不知为什么,竟能飞得这么快,不过两三天就来一趟,倒不似凡物。辞年坐在床边,捧着村里人送来的莲子,皮也不剥就往嘴里塞。
“苦。”贺栖洲温声提醒。
辞年却摇摇头:“我在嘴里剥,我厉害着呢!”
贺栖洲笑着叹了口气:“唉……我还想着,能在这多逗留几天呢,谁知道这群人消息如此灵通,这就催着我回去了。”
“那要收拾东西了。”辞年果真将莲子皮吐了出来,连同那截细小的莲心。他嚼着莲子,替贺栖洲打算着,“衣物盘缠,还有剑,一路走过去,还要买把新的雨伞。”
贺栖洲问:“都是我的东西,你就没什么要准备的?”
辞年摇头:“我带上我自己,这不就足够了吗。”
又往嘴里塞了两颗莲子,他问:“长安大不大?有没有好吃的?在长安偷鸡会被抓住吗?那里的人是不是也跟竹溪村人一样,恨不得躲着我走?”
贺栖洲揉了揉辞年毛茸茸的耳朵,极有耐心地回答:“大,长安很大。是方方正正,热热闹闹的一座城。好吃的很多,从街头吃到巷尾都没问题。要偷鸡恐怕不容易,你不如自己在院子里养一些。长安的人……”
答到这,他想了想,道:“人总是相同,却又不同的。但不管怎么说,长安有我,还有我的亲朋挚友,会比这儿好些。”
辞年点点头,将挂在床头的斗笠摘下,抱在怀里:“我带这个就够了。”
贺栖洲道:“长安很大,集市也很热闹,还会有很多更好的。”
“这不一样。”辞年摸了摸那用细竹篾勾出的小狐狸花样,“这个最好。”
过了晌午,竹浮雪就来了。如今贺栖洲的身份变了,村民们对他们的态度也变了,她再怎么走动,也没人敢多说什么了。她这趟来,除了给辞年带椒麻鸡腿,还带来了另一个好消息。
竹浮雪熟练地搬了凳子,倒上茶水,与二人在院子里坐下。她端起茶杯抿了一口,道:“我爹说,要给小公子修个庙。”
这话一出,辞年手里的鸡腿差点没拿住,他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重复了一遍:“庙……”
竹浮雪点头,认真道:“没错,修个庙。不过竹溪村太小了,旁边又挨着座山,没那么大的空地,所以我们商量了一下,决定修个小小的,大概这么大……”她抬起手,比划出一个一尺多长的方形,“就修在村中间那颗榕树下面吧,这样时时走过,有人气。”
辞年听得愣了神,连鸡腿都顾不上吃了。他看了一会贺栖洲,又看了看竹浮雪,把咬了一口的鸡腿放回碗里,抓过帕子擦了擦手,兴奋地像个得了糖吃的孩子:“修……修庙!你们……”
竹浮雪跟着笑了:“我们认认真真清点了丢失的东西,除了被竹生盗窃变卖的,真正丢掉的只有两面屋门口挂着的小铜镜,一只生锈的小刀,和五只鸡。”
辞年一听,耳朵又垂下来了:“噢……那确实是我……”
“不过……”竹浮雪话头一转,“我爹说了,比起竹溪村这么多年的安宁,这点东西根本不算什么。有所忌惮,总好过丢了小命。这个庙,我们早就该修给你了。”
贺栖洲静静听着,慢慢将杯中的茶饮尽,道:“这倒是好事,不过这么一来,竹长老和竹生没有意见么?”
竹浮雪淡淡道:“有也没用。那天过后,我爹发了好大的脾气,狠狠责骂了竹生,叔父怎么劝也没用。现在……他该是在家里反省,已经许多天没出门见人了,如果他能因此明白自己的错失,也还算是个知耻的人。”
辞年不太乐意听到竹生的名字,索性捧起碗,继续慢悠悠地吃鸡腿。
贺栖洲道:“能改过自新是最好,能配得上竹姑娘的命定之人,必定是行得正坐得端的。”
竹浮雪一听,哈哈大笑起来:“他?已经不是了。”
“唔?”嘴里咬着鸡腿的辞年耳朵一竖,显然是听见了什么了不得的消息。竹浮雪摆摆手,坦然道:“我已经退婚了,往后,与他再没有半分瓜葛。”
贺栖洲奇道:“是竹村长的意思?”
竹浮雪摇头:“是我自己的意思。我爹已经同意了。竹生他自然是不同意的,叔父也不同意,但……我说不嫁,就是不嫁了,谁也做不了我的主。村里稍有些年纪的都去劝我爹,说不能把我宠坏了,婚姻大事从来都是父母之命,哪有说不嫁就不嫁的,将来名声坏了更嫁不出去,哎,都是些废话,我懒得听。”
好一个废话。
不知为何,贺栖洲心中竟生出几分对竹浮雪的敬佩来,他笑道:“是为了辞年的事?”
竹浮雪道:“倒不能说为了什么,只是看清此人并非良人,所以不嫁了。往后……”
小姑娘仰起头,透过斑驳的竹影,看向了头顶湛蓝的天空:“竹溪山以外,有巴蜀,有江南,有塞北,有大漠,我既没有了婚约,就不必守在这,也无需再守着这个村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