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柜子里的杂物并不多,只有几张做笔记的草稿纸,两只水性笔,还有一张礼卡。
陈原将纸笔收好搁在桌面上,准备一会交给HR,目光却被那张金黄色的实体礼卡吸引过去。
这是一家益智玩具店的礼卡,金额是三百人民币。他将礼卡翻到背面,发现它的有效期到二零一九年十二月底。
校友见陈原一大早就蹲在地上捣鼓来捣鼓去,一脸好奇地走到他跟前,一只胳膊架在隔离工位用的玻璃板上:“寻宝呢?”
陈原闻声抬起头,坐回座椅里,“整理下柜子。”他将礼卡推到桌面边缘,和那些草稿纸放在一起,“怎么了?今天心情这么好?看来工作进展很不错?”
“还行吧,凑合。”校友耸了耸肩,暗示他:“走不走?”
陈原点点头,从工位前站起,打算买完咖啡回来后,再将东西转交给HR。
赶在每周的第一场例会之前去员工食堂旁边的星巴克买咖啡早已变成两人之间的传统。从买完咖啡到返回工位之前,这短短的一刻钟好像变成一种周末的变相延续,他们俩能在这有限的十五分钟之内,聊一点与工作无关的话题,这让陈原觉得,周末的心情也能因此多蔓延一会儿。
周一时咖啡店门前的队伍总是比其他工作日要长。排队的时候,陈原忍不住问他:“我的工位之前有人坐吗?”
校友正低头看着新出的菜单,他点点头,“有啊。”
“那个人是被换到其他部门了吗?”陈原小心地问道,他知道公司有时会依照部门需求调整位置。
校友说得很坦荡,好像这压根儿不是个敏感话题,“不是,他辞职了。”
陈原“喔”了一声。
两人跟着队伍往前挪了两步,校友选完饮品,抬头问他:“你想知道为什么?”
陈原被他看透了心思,干笑两声,“好奇肯定是有点好奇的。”
校友抿了抿嘴,“他啊,垮了,所以辞职了。”
“项目做垮了?”
“不是,人垮了。”
“因为工作病倒了?”陈原心里一惊,刚想说病倒算是工伤,公司应该有义务帮助疗养,难不成是被逼辞职?一连串的疑问还没来得及说出口,校友却摇摇头,“那倒不是,就是做不下去了,人崩溃了。”
据校友所说,那个男人跟陈原年龄相仿,同一个项目几次推翻重头开始,来来回回地磨了一年多,永远都是公司里来得最早、走得最晚的那一批人。那人直到最后一刻都保留了自己的专业精神,最后一次汇报项目进度时,他有条不紊地展示着为甲方提供的发展策略,唯一的不同地方是,他双肩抽动,眼泪流个不停,叙述时的声音却像往常一般平稳。
没有人知道到底是哪件事成为了压倒他的最后一根稻草,也许是父母生病、感情不顺,也许是将来买学区房的事情让他头疼,也有可能只是他今天上班的时候,汽车爆了胎。
那人离开以后,团队立即找了个替补上来,项目仍然在井然有序地进行着,没有人为他举行过欢送会。其余消息则是校友从其他同事那儿听来的——据说他两个月内只来得及和老婆孩子说过三次话,明明和家人住在同一屋檐之下,他却在另一个世界披星戴月,错过了儿子第一次开口说话,也错过他第一次双腿站立的时刻。
咨询的员工流动率比其他行业都要高,然而高压行业里,抱怨压力过大却又变成一种被人唾弃的行为,反方的论据更是十分容易形成:当初入行的时候就该考虑过代价,怎么这会儿又得了便宜卖乖?
校友却难得表现出了理解,这是陈原没有想到的。
“有得必有失嘛,我唯一的建议就是:不要裸辞。如果我是他的话,估计会等自己找到下家了再走。”他沉吟片刻,“不过这事也很难说,可能他是真的受不了了吧?哎,想想也挺可怜的。”接着感叹道:“希望他有足够的存款支撑他找到下家吧。”
没有比辞职、跳槽、转行更让这个年龄层的人焦虑的事情了,前辈们的建议永远都大同小异:如果没有猎头出两倍的工资挖你,最好还是夹紧尾巴做人。辞职则更不用谈了,一不小心就会被贴上幼稚、或缺乏责任心的标签。尤其对于陈原这一行来说,总有年轻的、有身体可以透支的新鲜血液源源不断地涌进来,很多咨询师最后都转行做管理层,可是管理层就的机会屈指可数,万一找不到合适的跳板,辞职约等于自杀。
陈原入行这么多年,从大学起就定下了远大的目标,周围的人也都说他适合——同事、亲戚、还有朋友,他们评价他时偶尔流露出艳羡的目光,好像发自内心地欣赏他,这让陈原觉得,除了这一件事,他好像也做不了其他,他好像就该这样的目光之中前行。
“你就没想过辞职、转行?”
话音刚落,他自己都吃了一惊。与同事讨论转变职业方向的意向一直都是大忌,没想到校友却顺着他的话道:“当然了,我每个月都要想三十天。”
两人同时笑起来。终于排到收银台前了,陈原点了一杯黑咖啡,校友也要了杯一样的。他们站到一旁的等候区等咖啡时,校友接了个电话,转身走到稍远一点的地方说话去了,陈原站在原地,想起了那张不知道到底有没有来得及被使用的玩具店礼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