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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慧却特别能发挥,把他的沉默认为是理亏,揪着他的话不放:“他有什么苦的?他妈妈福薄命浅走得早那怪谁?他姐姐生急病走的,那也是命!他自己娇生惯养,受不了打击,闹了疯病,还跳楼摔断腰,给家里惹了多少麻烦,又给我凭空招惹了多少骂名?你怎么就不想想我的委屈呢?”
苏慧哭功见长,见普通的梨花带雨已经不能感动老公,临场发挥哭得几近抽/搐:“我无怨无悔的跟了你四十年,还给你生孩子……可怜我们母子,那么多年见不得光,我有说过什么么?”
“好不容易熬出头,过了门还要被人戳脊梁骨骂。眼看着这几年消停了,没想到他回来走一圈,又害得这个家鸡飞狗跳!你看看,他在外公家那十年,可有想起过你这个父亲?逢年过节连句话都没有,你可曾听到过一点他的消息?”
“也就你还记得这个儿子,人家早就不认你了!在外公家快活得很!”
苏慧说话机关枪一样,哭泣毫不影响她的语速。她站在自己的立场上历数了几十年来的种种,黑白颠倒,漏洞百出。
一时间祝庆祥都不知道该从哪一点开始反驳,良久才悠长的吐出一口气,息事宁人道:“这事就这样吧,煜儿出去玩几天,气消了自己就回来了。他那么大个人,还能把自己丢了不成。”
“有你这么做父亲的么!”苏慧高声尖叫起来:“他都三十岁了,还是公司的副总经理,你就这么不闻不问,这是对接班人的培养态度么?你就不怕你的事业后继无人?”
她声音尖细,祝庆祥只觉得脑仁疼,妻子的形象也随之模糊起来,化作一个缠住他不放的鬼魅。
他不得不承认,其实他心底里是很畏惧苏慧的。
时光会拨开重重迷雾,回忆里精炼得只剩真相。有些话,祝庆祥憋在肚子里好多年。比如:
“是我要求你一直跟着我的么?我认识卓依侬时,明明已经和你分手,是你回头对我死缠烂打,还一意孤行生下孩子!”
“你敢说卓依侬的死,与你没有一点关系么?若不是你三番五次带着祝煜登门诉苦,她怎会那么年轻就郁郁而终!”
“祝煦的死,难道不是因为你这个继母的失职么?孩子腹痛,你却指责她太娇气,想装病构陷祝煜,才会导致她急性腹膜炎不治身亡!”
“祝烨因为悲伤而沉默寡言,你不开导就算了,反而坚称他得了精神病,以看护为名不许他出门,直至他的病情愈演愈烈,酿成大祸!”
……
可苏慧一旦哭闹起来,便什么也听不进去,你越刺激她,她发作得越厉害,祝庆祥从未在和她的正面过招中讨到便宜。可谓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这也是他多年来无法摆脱的原因。
其实很早之前,在他和卓依侬新婚前夕,两人感情最好的时候,他是当真要和苏慧一刀两断的。可他每每表露出这个意思,苏慧便寻死觅活,演完苦情戏再演爱情戏,表示对祝庆祥爱到不能自拔,失去爱情她便无法苟活,因此愿意卑微的活在黑暗里,只求恋人不要狠心断了联系。
祝庆祥信了她的邪,从此一步错步步错,直至好好的家支离破碎,老丈人反目成仇,亲生儿子无缘得见。
所以这些话是不能说的。说了于事无补,反而会令局面更混乱。
还能怎么样呢?
他已经老了,身边只剩祝煜一个孩子。他年轻时尚且没有能力挣脱的枷锁,一个花甲老人又能如何?
他还能把苏慧赶出门,另娶一个讲道理的太太不成?
祝庆祥糊涂了一辈子,也不在意再糊涂这一次了。他扶着桌沿站稳,等苏慧肺活量续不上哭声而稍弱之时,无奈的问:“那你想怎么样?”
他今晚只想早点休息,不想在无止境的家庭纠纷中耗到天明。
苏慧铆足劲战斗了一晚上,就为等他这句话。她眼泪说停就停,委屈巴巴的提议:“要不,你让他当个总经理,他没准就消气回来了?”
她姿态虽然端得到位,一双昏黄的老眼却过于明亮,里头的精明和算计一览无遗。许是地位稳固之后,她都懒得再花心思演了。
祝庆祥蓦然扭头,愤恨的瞪着她,只觉得好笑。
“你觉得,这样安排合适?”他的声音是抖的,但兴奋的女人听不出是在含笑还是在生气。
苏慧被即将得胜的喜悦冲昏了头脑,没有觉察到祝庆祥的怒意,顺杆爬道:“当然合适啊,他不当总经理,谁来当总经理?”
“你刚才不也说,做老子的,对孩子们要一碗水端平么?”祝庆祥反唇相讥:“烨儿和煜儿,都是我儿子。”
“祝烨什么情况你心里没点数么?”苏慧的声调不受控制的拔高了一点,又被她极有艺术的压下去,变成善解人意的一句:“他现在被姥爷养得好好的,精神和身体看起来都不错,你又怎么忍心再往他肩头压担子呢?”
“我看祝煜也玩得好好的,你不也挺舍得给他压担子么。”祝庆祥嗤笑:“还是说,你只对亲生儿子比较狠?”
“哈哈,”苏慧干笑着,努力把话圆回去:“那是当然,我哪敢动真格管教继子啊,回头该被人说我心胸狭隘,蓄意虐待了。”
祝庆祥转过身来直面她,经年发酵的恨意再也藏不住。
从他双唇之间吐出一句:“难道你没有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