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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逸致在他画圆时就有所察觉,下意识地要扯着穗子将放在腰封中的笛子拿出来,却什么也没碰到。低头一看,才反应过来这已经不是她那只碧玉笛了。
也就是迟疑的这么一秒,他们已经被黑雾围了起来。这些黑雾与槲生之前召出来的不同,面前的这些,显然更偏向于人死之前被生生炼化所产生的怨气。怨气侵蚀人的神智,会让人失去理智,变为只知杀戮的人形兵器。而之前从尸骸中被槲生召出来的那些,是极少见的死气,也被称为残念,是亡者生前所挂念的事情所留余的一丝魂魄罢了。残念人人都有,只是大都不成形,头七一过,也就渐渐散了。所以邪魔外道自然更偏向于怨气而非无用的残念。
黑雾遮了视线,谢逸致只觉得抓着自己的那只手冰凉刺骨,却攥得死紧。她拔出竹笛,用力拨开了对方的手。笛一横,只来得及发出一声刺耳的啸鸣,就哑了音。无论谢逸致如何吹奏都不行,哪怕用血开启都无济于事。
“你,就是那只恶鬼喜欢的小丫头?看起来似乎也没什么不同。是星衍谢家的弟子?”一个声音在谢逸致身前响起,身形也显现了出来。
这也是个男子,五官生的极好,眼尾上挑,只淡淡扫人一眼,就让人心跳加快。人都喜欢美好的东西,美貌自然也是一种利器。这人就算不像陆修那般笑着,也自有一股风流姿态。
恶鬼?是指,槲生吗?所以,当年的八弥之乱中,虚衍到底发生了什么才覆灭的?就连公认的龙族第一人,也落得身死的结局。若槲生真的在八弥之乱中身陨,死后化为恶鬼,如今又为何能行于世间而不受人所拘?与当年比起来,除却未曾见岐和那把剑,槲生似乎并未有什么变化,脾性、身形,就连那份不修边幅都一分不差。这世上,真的存在,还阳之术吗?那代价,又会是什么呢?
谢逸致心中杂乱,扣着笛子的手却分毫未松。
那人似乎只在不远处看着她,没有出手的想法。
“既然是星衍谢家子弟,就应当知道,此地已是我的地盘。此间人皆是在赎罪罢了,你的些微术法在这里,可行不通。劝你现在一人自行离去还来得及,不然,便与他一起死在这里吧!”男子说罢,轻一拂袖,黑雾霎时合拢,隐了身形。
谢逸致试探地吹了几下,发现除了寻人的一线牵外,其他术法均是无用。她看着黯淡到几乎察觉不到的一条红线,又看了看一旁已经开始缠绕这根线的另一根更加明亮的红线,不免有了几分焦急。
此行一是为了查明丹栖城走尸真相,二是为了救宿歌那个莽撞的少年。宿歌右手被人砍下悬挂于城外阵旗上,定是有什么特殊之处,不然为何不在宿歌来的几天前就开启阵法。锢魂阵布置在先,残肢怨气在后。残肢怨气离体愈久煞气愈重,而在生体时强行断去肢体的煞气却几乎没有。怨气布阵,主阵之物必定是怨气最重的东西,理当是被虐杀的修士之手更为合适。然而,现实中用来布阵的却是,宿歌这个存活于世之人的手。怨气成防御阵,残肢又占位布下了锢魂阵。宿歌为阵眼,魂魄又是极为浅薄,难道是,以魂补魂?
谢逸致当初为寻找岐和破解之法,曾在七星楼中查阅有关魂魄的资料,不仅知道了那位的“丰功伟绩”,还找到了一种已经失传的禁术——以魂补魂。那位屠戮百城,所过之处百鬼夜鸣,鲜血污墙,最后驱使万鬼举行了补魂仪式。失败后在意识尚存时自请封禁,最后与其所驱魂魄被囚于八弥之中。补魂之术也自此失传,如今,竟在这个小城中出现了吗?
如今被困在这奇怪的黑雾中,又该怎么去救正在慢慢衰弱的宿歌呢?那孩子还不过是个小少年,还没像他们当初一样走过天下,领略过好风光,就因着一次莽撞葬身于尸城之中,未免太过可怜了。她虽不是什么想着普救众生的善良之辈,但能救的还是会拼命去救的。更何况宿歌与她也算有缘,惘南山上初见,那恍若故人的神情,就让她多关注了几分。
谢逸致环视四周,才发现黑雾不知何时微微散开,露出了一条不知通往何处的路。
她心想这也许便是刚才那男子所说的离去之路,但是来此之事未了,她是不会离开的。更何况,那男子似乎与槲生有些纠葛,而且,是在槲生身死之后。她想知道,当年未来得及知晓的八弥之乱的起因,以及,她不在的这些年,槲生到底经历了什么。
谢逸致扯着红线的一头,靠着微弱的光亮循着方向前进。
“呵,这星衍谢家的小姑娘,果然还是选了这条路。也是,那恶鬼所喜之人,也该有些过人之处啊,就像......”后面的话,他没有说出来,只是温柔地看着黑雾中微弱光芒的红线。“你,也要回来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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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线引着谢逸致一路向西,最后到了一处看起来似乎已经荒废的旧院,门口台阶上倒着一具干瘪的尸体,斑驳的木门上隐约可见暗红的血迹。
谢逸致站在门前,手中红线忽的脱手,像是被什么力量扯进了院中。她情急之下只能御笛相抗,这次御笛并没有受到阻拦,但灵力撕扯之下,那红线竟开始逐渐变细。
一双手拢住了红线,红线似有神智一般在他腕间缠绕,线尾躺在他的掌心,轻轻摩挲了几下。
“多谢了,小姑娘。”那双手的主人不是别人,正是刚才出现在黑雾中的男子。他不知为何也着了一身黑衣,袖口、衣摆处皆是金线所绣的九尾天狐。他清浅一笑,却极快收了笑意,又变成刚才那一副冷淡模样。不过他现在应当是高兴的,那双美丽的眸子微弯,无端添了几份温柔。这男子貌美,让人心甘情愿将一切都奉上,只为求他回眸一笑,低语几句,便是死而无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