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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晓:“晚安,今天辛苦啦。”
他摆摆手:“小事。”
秦晓回到房间后,洗漱完毕躺在床上,睡意越来越浓重,将她逐渐笼罩。她迷迷糊糊地想——今年是来这里扫墓的第一个年头,也是她孤身一人的开端。
她明白自己想哭的心情,但眼睛却是干涩的——它似乎已经枯竭了,连一滴泪都挤不出来。
白血病是个拖人的病,不仅赔了一大笔钱进去,最后人也没了。
当时站在医院里,看着医生为弟弟惨白的脸遮盖上白布的时候,秦晓先是觉出一阵轻松和解脱,而后是无尽无边的绝望和悲伤。
她曾恶毒地诅咒过弟弟去死,也想着拉开煤气闸让所有人同归于尽,但当一切真的结束时,她却觉得,支撑着自己一直艰难抗击困难的力量不见了。
那一刻秦晓无比清晰地知道——她是爱着弟弟的。
一直深深爱着这个夺走母亲几乎全部宠爱的、给整个家庭造成了巨大负担的始作俑者。
可如今,连这爱都不配延续了。
秦晓是真的困了,因此想到这里,她也没有最初那么多怅惘的情绪了,只是觉得脚底下好像有一个漆黑的深渊,把她不断地往下拉。而后她就坠入其中,什么也感觉不到了。
第二天一早,魏杰的敲门声惊醒了秦晓。
“起床啦!”
她眼睑动了动,才捂着额头坐起来,看了眼时间——竟然没听到闹钟,睡过了。
昨晚的梦昏沉沉的,好似什么都梦到了,又仿佛什么都记不起来,只有少年愈发明亮的双眸在脑海中一闪而逝。
秦晓的脸上划过一丝苦笑。
总说“清明时节雨纷纷”,可今天的天气倒很好,放眼望去晴空万里,阳光并不毒辣,气温也舒适。光影从葳蕤繁茂的枝叶里探出头来,撒向这座沉静的灵魂安放之处。
墓园里大大小小的石碑错落有致地排布着,有的上面刻印了好长一段字,只为让后人记得它的主人一辈子的丰功伟绩;而有的只有寥寥几笔,生不带来死不带走,只有很少一部分人知道他们曾经的存在。
秦晓不禁想,自己是属于哪一种呢。
也是后者吧。
但,也并不是没有人记得她,至少,她也交过一两个真心的朋友。
秦晓的步伐追随着灿阳跃动的浮光,转而轻快起来。
两人一路安静地走着,魏杰跟在她后面好一会儿,忍不住问:“具体位置在哪儿?”
秦晓抬眼,不远处一棵好大的榕树,枝干粗壮,树荫浓密,冠幅广展。其下草坪柔软莹碧,倾吐着芬芳的气息。
“在那儿,树下。”她指道。
待走近了看,果然一大一小两个石碑。
“秦云”。
“梁少芬”。
然后是生年卒月。
秦晓默默地垂眸看着,复而蹲下,把刚刚买来的雏菊放在墓碑前。
她怔然许久,半晌才说:“弟弟,妈,我来看你们了。”
秦云病逝后,本就脾气暴躁的梁少芬更加令人捉摸不定,弟弟的死是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她开始情绪失常、崩溃,肆无忌惮地谩骂、撒泼,而那出气的对象,自然是她这个“为什么没先死”的好姐姐。
在家庭生活本就不富裕的情况下,梁少芬染上了赌博、酗酒的恶习,不知是不是老天开眼,终于在某个下着大雨的夜晚让一辆刹车失灵的货车带走了她。
也带走了缠绵不休的怨怼。
这下秦晓是彻底解放出来了,但同时,也陷入了举目无亲的境地。
多么悲戚,连想找个骂自己的人都没有了。
天光大亮,她像一只在岸边搁浅了的鲸鱼,被太阳刺眼的光芒晒伤,突然毫无征兆地放声大哭。
站在她身后的魏杰傻了眼,沉默无措地立在一旁。
他多少了解一些秦晓家里的情况,但什么说辞都比不上眼前这两方石头的冲击感来得更加强烈。
说起来令人扼腕,这辈子秦晓只痛快地哭过两次。
一次是从医院天台落进纪汀怀里的时候,一次就是现在。
站在母亲和弟弟的墓碑前,隔着生死那条界限分明的线,巨大的悲怆把她割裂戳穿捣碎。
“魏杰,怎么办啊,我什么都没有了……”秦晓蹲下来,肩膀一抽一抽,“我什么都没有了……”
在墓园里待了近一个上午,两人原路返回。
秦晓早已收拾妥当,俏白的小脸上看不出任何哭相——成年人的生活就是如此,无论内里破碎成什么模样,外表都是一派坚强。
倒是魏杰还在一旁欲言又止,想了半天什么也没说,拧开一瓶矿泉水递给她:“润润嗓子。”
秦晓接过:“谢谢。”
她自是明白他的用意——因为关系确实比较熟稔,在朋友面前露出这样的姿态也不会太难堪,她反而直截了当地笑笑:“你放心吧,我没事。”
魏杰这才呼出了一口气,轻巧地揭过这茬:“那就好。”
当晚到了家,秦晓刚把行李放好,手机就收到了非常密集的消息提示音。
一看,竟是高中同学群。
刘冰:【老贾说的同学聚会是在哪里啊?】
贾初望:【就“水调歌头”那块儿,是我们家的地盘,可以请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