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小海足够谨慎，可她身边这么多人，多少总会知晓一些，关于她过往的事情。
    秦宇没费太多力气，便大概查到了，她这些年的经历，总结出来并不复杂。不外乎识人不淑，选了个狼心狗肺的丈夫，生活艰辛，最终忍无可忍，带着女儿逃回海上。
    至于苛待她们母女的那家人，在小海离开前，便已经死的干净。她出身海上，不论表面如何，骨子里都有一份，抹不掉的凶狠。
    秦宇吐出口气，将这件事放下，他只想确定有没有阴谋暗害，无意去扒小海的伤心过往。
    虽说小海了结此事的手段，显得狠毒了一些，但若非恨到极点，她如何会这样做？
    秦宇不是圣人，自然会站在小海的角度考虑，对此可以理解。既然恩怨两清，那么剩下的，就是安置她们母女的事情了。
    本来不想多留，可终归还是耽搁了两日，小海最终改变主意，带女儿一起跟秦宇离开。
    她没有选择回到大陆，想来那里已成为，小海的伤心地，秦宇如今带着她们，正在赶往海族王都的路上。
    原来当日，小海告诉合欢道等人的话中，有些隐瞒之处，她不止看到了天降神石，还找到了它坠海之地。
    秦宇召唤出海图，对比小海给出的方位，眉头就忍不住皱起， 确定小海不愿重回陆地后，便马上启程动身。
    虽说当初，在海族王都的经历，总体而言，并不是那么让人愉快，可终归还有些人，在他心中留有份量。
    比如桑月月，当初的小丫头，如今应当已经成人。
    比如莱昂，这个命运多舛，他至今唯一的弟子。
    还有那个，他曾欠下人情的，狼骑统领薛桢。
    神石坠落方位，正是王都所在，如今神魔之地各方出手，为争夺神石不知会使出什么手段。
    海族的确很强，可也只是相对而言，面对神魔之地来人，一个应付不好，就要遭逢大劫。
    秦宇没心情做救世主，可总不忍心，见他相识的这些人，一并遭了秧。
    小海抬头，看着身前男人，宽阔、挺拔的腰背，内心深处一片安宁。
    那种熟悉的，不曾在别人身上，感受到的安全感，再度将她包裹。
    若是当年，她能少几分顾忌，放肆的去追求，是否就不必，再承受这些年的苦难？
    心头一阵酸涩，眼眸露出恍惚，海牙儿似乎察觉到什么，轻轻摇了摇她的手，小声道：“妈妈，你怎么了？”
    小海回过神，看着乖巧的海牙儿，急忙按下心头，那些翻滚的心思。如今再想这些，又有什么用呢？若被秦宇察觉到，只会双方尴尬。
    若是因此，影响到海牙儿的未来，她便是死了，也会愧疚万分。
    双手用力，将海牙儿抱在怀里，小海微笑道：“没什么，妈妈是好奇，海族王都是什么样的呢？”
    秦宇迈步前行，两侧海水自动飞开，形成一条，笔直通向深海之路。他眼眸微闪，轻轻吐出口气，修为到了他这般境界，五感敏锐远超常人想象。
    小海某些情愫，秦宇早有察觉，只是故作不知，心底里还有些担忧，若小海表露出来，要如何才能，尽量不使她伤心。
    如今，小海似乎已经想通，这无疑是，最好的结果。
    即便照顾着小海母女，有意放慢速度，一日后，三人仍旧来到海族王都外，数十年再见，它与当初似乎并无不同。
    秦宇略微感应，心头松了口气，情况比他想象中好，王都中虽有几道强横气息，可秩序未乱。
    眼神落到，停靠在王都外的，几艘巨型大船上，秦宇目光闪了闪，“走，我们进去。”
    水之道力量扩散，将三人笼罩在内，直至进入王都中，都没人察觉到他们的到来。
    微微波动的水汽，掩盖了他们的身影，以秦宇如今修为，有意隐藏下，根本毫无破绽。
    神石虽好，可他无意争夺，来海族王都也只是，为了确认几人安全，顺便安置小海母女。
    既如此，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愿惊动太多人，否则卷入是非里面，想脱身就难了。
    沿着长街行走，往来前行的海族，但凡靠近三人，便被无形力量移开。
    秦宇突然停下脚步，抬头看向街册九层高楼，“匾额上海灵阁”三字，灵光荡漾不休。
    正门入口，进出海族众多，显然生意很不错。
    “客人慢走。”
    淡淡声音传入耳中，一名神态清冷女修，将数名女眷送出门外，看她衣着竟是海灵阁高层，想来这些女眷颇有些来头。
    秦宇目光闪了闪，没想见到的第一个熟人，既然是她——薛晴。她的美丽一如当年，只是不知为何，眉眼之间似带了几分忧虑。
    小海看了一眼，海灵阁外美丽的女人，笑道：“既然认识，为何不见一面？”
    秦宇摇头，“不必了。”
    当年他虽自海灵阁中受益颇多，却也已经给了回报，更何况双方身份，如今已差了太多。
    纵使见面，除了让薛晴不自在，又能如何？若要叙旧，双方的关系，明显没到那种地步。
    还不如，就让这个美丽的女人，保持自己的清冷骄傲，不破坏她在记忆中的身影。
    小海不是太明白，却也没有多说的意思，笑了笑跟着离开。
    送走了几名女客，薛晴突然皱了皱眉头，看向人来人往的长街，可眼神落下之处，只是空荡荡一片。
    方才心底里，生出的一丝波动，也已消散不见……或许，是思虑太多，导致精神恍惚了。
    吸一口气按下心思，薛晴转身匆匆进入海灵阁，或许终此一生她都不会知晓，今日某位故人便在不远处，曾与她遥遥对望。
    半个时辰后，秦宇停在一座，占地规模极大的庭院前，修建精致奢华，又兼顾磅礴之势。只是如今，在秦宇眼中，这庭院多少有些颓败，给人生机不足之感。
    这院子，还是他当年送出去的礼物，想到死去的青青，秦宇轻轻一叹，拂袖一挥，三人身影浮现出来。
    门外两名海族，倒是见多识广，并未因此大惊小怪，只是态度格外恭敬。
    “不知尊下何人？来我们府邸，可有事情？”
    眼前三人，看去都是人族，可这些年来，因为某些原因，人族在海族王都的地位，已大幅提升。更别说他们的主子，一贯就是亲近人族的，两名海族哪敢有半点轻视。
    秦宇淡淡道：“劳烦通传你们主人，人族故交来访。”
    “请您在此稍候。”一名海族留下，另一个转身进了侧门，匆匆去禀报。
    片刻后，正门被打开，一群身穿黑甲，气势冷峻黑骑先行出来，莱昂被拥簇在内。
    数十年过去，当初怯懦、卑微的小人物，早已经成长起来，眉头微皱竟颇有威严。
    他眼神警惕，沉声道：“敢问道友是谁，为何冒充在下故交？”
    守门两个海族，闻言差点昏过去，这人看着颇有威严，居然是登门的骗子？
    最近王都里面，风头不太对劲，自家主子已经很久，都没有露面。今日出了这件事，他们能落得下好？看过来的眼神，满满都是咬牙切齿！
    被唯一的弟子当面质问、怀疑，虽说原因在自己身上，秦宇心里还是有些不自在，但看着当初的小子，如今出落的优秀，更多的终归是欣慰。
    嘴角露出笑容，秦宇道：“莱昂，好多年没见，便不识故人了吗？”
    这声音……
    莱昂脸色大变，死死盯着秦宇面庞，眼中逐渐惊疑，露出震惊之色。
    “你……你究竟是谁……”
    秦宇笑笑，“很多年前，你跟母亲、弟弟住在王都边缘，一条小巷里，那年隔壁来了一位人族住客……”
    这些已经足够。
    莱昂眼眸瞪大，面庞因为激动瞬间涨红，可不等他有所行动，就被秦宇用眼神直至。
    深吸口气，莱昂恭敬道：“原来是您，恕小子眼拙，实在是冒犯了，请贵客进府喝茶。”
    几名黑骑有所疑虑，刚要说什么，莱昂沉声道：“确是我的故交，若出了问题，所有后果，我一力承担！”
    黑骑这才退下。
    屏退了所有人，厅上只剩秦宇、莱昂四人，后者“噗通”一声跪下，眼泪流了出来，“老师……”
    与老师初识之事，涉及隐秘，为避免麻烦，他从未对人言及。
    见他真情流露，秦宇也有些触动，温和道： “快起来。”
    莱昂摇头，“弟子受老师大恩德，这些年却不曾侍奉左右，实在不配做老师的弟子！”
    秦宇略微沉默，叹口气道：“当年之事，终归是为师连累了你们。”
    不曾说明，可双方都知道，指的是什么。
    莱昂急忙摇头，“老师千万不要这样说，若不是您，我与青青根本不能走到一起……归根究底，是弟子没有福气，不能守着她过此一生。”
    秦宇看了一眼，他鬓角下露出的，几根白色发丝，心下越发不忍，“青青去了这些年，你便没有再寻一人吗？”
    莱昂道：“弟子这一生，只爱青青一人，我不会让别的女人，住进这座院子。”说到这里，他带着酸涩一笑，“当年青青虽然没对老师道谢，但她真的很喜欢，您送给我们的这座院子，说了好多她打算布置的地方。”
    秦宇叹一口气，起身将莱昂拉起来，“好了，不提这些伤心事，这些年你过的如何？”
    莱昂恭敬道：“因老师的缘故，月月小姐对我很看重，如今弟子执掌狼骑一部，无人敢轻慢半点。”
    “狼骑？”秦宇皱眉，“薛桢如今，已不是狼骑统领了吗？”
    莱昂点头，“大概二十年前，薛桢统领奉命，出王都巡视，过程中出现意外，此后便下落不明。”他知道老师，与薛桢有些交情，想了想道：“之后，陛下派出不少人搜寻，却没有任何结果。”
    二十年不知所踪，安然在世的可能已经不大，秦宇沉默几息，心中轻轻叹了口气。
    这便是人生，谁都不知道，未来会怎样，想到当年欠薛桢的人情，秦宇道：“薛桢有没有后人、亲眷？”
    莱昂猜到老师的意思，眼神越发恭敬，语气却透出惋惜，“薛桢统领出身无人知晓，执掌狼骑这些年，并未顾及个人之事，所以亲眷、血脉后辈皆无。”
    秦宇暗暗苦笑，这个薛桢啊，竟是要他这辈子，都欠着当初的人情吗？
    莱昂见他沉默不语，眼神落到小海、海牙儿母女身上，迟疑道：“老师，这两位是？”
    他没从三人身上，察觉到太多亲密，并未想太多，可他知晓老师，是个不爱多事的性子，对秦宇随身带着母女两人，还是有些惊讶。
    秦宇放下心思，“小海是为师多年相交的朋友，这是她的女儿海牙儿。”顿了顿，继续道：“小海母女，今日之后将定居王都，为师不能久留此地，日后还需你多加照拂。”
    莱昂道：“老师放心，弟子定会安排妥当。”
    见他有些失礼，秦宇皱了皱眉，“小海曾救我为师的命，海牙儿是我认下的侄女！”
    莱昂神色一肃，躬身行礼，“莱昂代老师，感谢小海夫人救命之恩，日后在王都中，不论任何事情，都可来寻我，莱昂绝无半分推辞！”
    小海急忙避让，敛衽还了一礼。
    秦宇神色稍缓，看着脸上露出不安的莱昂，“你似乎有心事？”
    莱昂满脸迟疑之色。
    秦宇淡淡道：“怎么，连我这个老师，都不能说？”
    莱昂“噗通”跪下，“老师息怒，弟子绝对不敢，对您有半分不敬，实在……实在弟子不知道，该不该告诉您。”
    仔细看着莱昂神色，见他只有惶恐、忐忑，秦宇心头稍定，并非他心思太过阴暗，实在这世间人心多变。
    “说吧，为师若能帮你，自不会袖手旁观。”
    莱昂咬咬牙，“此事并非为了弟子……”他叩首拜下，“弟子不孝，这些年多蒙月月姑娘关照，实不忍看她出事，只能为老师添麻烦了。”
    当下将海族王都，如今的境况道来，果然，是与天降神石有关。
    数日前，有陨石自天而降，砸入海域之中，这种事本来很平常，每年都有很多次。
    可这块陨石，明显与众不同，它的光亮，宛若海底太阳，散发气息强的不可思议。
    王宫也曾试图，调查这块陨石，却根本无法靠近，而这时又有其他海族到来，索要坠落的陨石。
    “那块陨石坠在海陵最深处，里面埋葬着，海族辈分极高的先辈，只有嫡支血脉才能进入，他们没有办法，便只能变相施压。现今王族中，血脉满足进入海陵条件的，只有陛下与月月小姐，陛下一身关乎海族安稳，那些人不敢乱来，便将主意打到月月小姐身上……”
    秦宇进入王都前，见到的几艘大船，就是外来海族的战舰。
    想到感应中的，那几道强横气息，秦宇心里有些无语。
    按照莱昂所言，此处王族才是海族嫡支血脉，居然混的如此凄惨，比分支差的不是一点半点。
    不过如今，不是关心这些事的时候，事情涉及到桑月月，他便不能再袖手旁观。
    当年那个小丫头，曾帮了他许多，更别说这些年，一直都在照顾莱昂。
    心下一叹，秦宇有些无奈，他之前置身事外的念头，显然要落空。
    起身，道：“走吧，去见桑月月。”
    莱昂面露迟疑，“老师，那些人虽只是王族分支血脉，祖上却得了大造化，此番来王都的战船上，有几人实力无比恐怖……”似想到什么，他脸色一阵发白。
    秦宇语气淡淡，“放心，不会有事。”
    那几人的确强，其中一人，甚至已触及劫仙境，可在他面前，却算不得什么。
    莱昂大喜，他知老师行事，向来自有章法，既然这样说，便去了所有担忧。
    “月月姑娘如今正在王宫，老师跟我来。”
    大步出了客厅，莱昂吩咐备车，等秦宇安排好小海母女来到正门，车驾已经停好。
    看了秦宇一眼，见他并未阻拦，莱昂恭敬道：“老师，请您上车。”
    既然要帮桑月月，就没办法再隐藏。
    秦宇登上车驾，莱昂亲自驾车疾驰而去。
    门口几名海族，一个个忍不住张大嘴，满脸震撼之色。
    自家主子的老师……岂不是那一位……众人回过神来，脸上顿时涨红，心头充斥着，直面神话的激动……
    一队黑骑，疾驰在车驾两侧，素来冷静的他们，眼神也忍不住的，直往车驾上飘。
    实是这一位，在海族中名头太响，短短数十年，根本不足以抹去，当年留下的痕迹。
    不过他们终归不是常人，能够知晓的更多，很快便冷静下来。
    虽说这一位，的确强大无匹，当年的鲸妖之主，便葬身他手中。
    可今日，王宫中的恶客，实力绝非鲸妖之主能比……他难道以为，自己能够插手吗……现今的海族王都，已不是当年了啊！
    很快，王宫在望。
    如今守卫王宫大门，正是装备整齐，气势沉凝的狼骑，见统领亲自驾车而来，纷纷单膝跪地。
    莱昂翻身下车，沉声道：“宫中如何？”
    一名狼骑行礼，“回禀统领，宫中设宴，正在宴请分支王裔。”
    莱昂脸色微变，“打开宫门！”
    他翻身上车，用力挥动长鞭，车驾如脱弦利箭，直接冲入宫中。
    那些混蛋，果然已等不及了，他不敢耽搁半点。
    车驾在王宫中狂奔，已是大不敬之罪，若在平常，汤公那嗅觉敏锐的老东西，早就杀了过来，将放肆之人拉下治罪。
    可如今，一名名宫人，虽眼神惶恐看来，却茫然无措不知阻拦。
    “驾！驾！”
    莱昂拼命抽动鞭子，车驾很快就来到，宴请大殿外。
    大片黑骑守在殿外，乌泱泱一片，如同沉默的黑云。
    察觉到车驾狂奔而来，一声呼喝，黑骑纷纷扬起长枪，煞气冲天而起！
    大殿中，海族之主高坐王位，下方左手处，几名海族神色冷傲。
    对面，是陪客的王都大人物，皆来自公卿大道，本是顶尖的权贵，如今却只能僵硬赔笑。
    殿外动静传来，左手一名海族放下酒杯，沉声道：“怎么？陛下要对我们出手吗？”
    冷笑中，强大修为波动爆发，瞬间横扫大殿，将所有人笼罩在内。
    海族之主指尖泛白，手中酒杯随之变形，寒声道：“出了何事？”
    很快，有宫人回禀，“陛下，狼骑首领莱昂求见。”
    海族之主皱了皱眉，“告诉他，宫中宴客，改日再来求见。”
    “等一下！”左手第一位，眉心生有鳞甲海族缓缓开口，“听闻这位莱昂统领，是因桑月月姑娘关照，才有了今日地位，想来关系较为密切。既然陛下，迟迟不愿通传，那便让莱昂统领，帮我们请人吧。”
    他眼眸深深，“陛下，我们已经在此，耽搁了许久，想来您不会拒绝，臣下的提议吧？”
    嫡支血脉？哼！若非顾忌反噬，且海族强大分支，并不止他们一方，他们早已将王都夺走。一群废物，有何资格传承祖宗留下的都城，不过是占了，先天一份血脉罢了！
    心无敬意，话里话外，便满是威胁。
    啪——
    海族之主手中酒杯粉碎。
    殿下右侧，龟先生脸色微变，急忙道：“仙玉公所言极是，既然莱昂来了，正好由他去请月姑娘。”
    他看向海族之主，眼神之中充满哀求，虽说这些分支海族心存忌惮，可若闹开了，事情便不可挽回。
    海族之主沉默几息，缓缓闭上眼，尽管他腰背依旧挺直，身上却露出颓然之气。
    龟先生眼眸酸涩，他自然知道，陛下是何等骄傲之人，今日委曲求全，比杀了他更难受。
    可为了避免一场浩劫，维持海族嫡系血脉的传承，陛下只能低下自己，高贵的头颅。
    吸一口气，龟先生高声道：“传莱昂进殿。”
    仙玉公等分支海族几人，脸上神色稍缓，眼眸深处，闪过些许自得。
    嫡支又如何？如今也只能够，看他们的脸色办事！
    脚步声响起，两道身影一前一后进入大殿，莱昂躬身拜倒，“参见陛下。”
    海族之主闭目不语，龟先生挤出笑容，“莱昂，诸位王裔要见月姑娘，你去请一趟吧。”
    莱昂脸色微变，但不等他说什么，又有脚步声自大殿口传出，“不必，我已经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