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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间是两进,外间是起居间,里间是卧房,因山中天寒,两个房间之间用厚锦被相隔。外间用一个屏风隔出了一个简易卧榻,本是给冉冉贴身侍女丝雨居住的,但丝雨因为身体不适一直住在别院,而拨过来伺候的柳儿因为自己原本的房间离得不远,就临着这个院子,因此就没有搬过来,日间都是贴身伺候,晚间回自己的房间休息。
里间则完全就是姑娘家的闺房,一张绣床,挂着浅绯色蝴蝶穿花纹的床缦,并一个梳妆台,一个衣柜。出门宴当晚,苏冉冉和夏侯白芷就是让夏侯欢搬了一张桌子过来,两人在这里享宴喝酒,尽兴而归。
闻韬在房间里仔仔细细观察,留意到里间地面上一些遗留的炭渣,闻韬拿出一方帕子收集了一些,在烛火下仔细看了下,见这些炭渣大多为黑色,还有一些灰白色。正在端详,忽听得门外看守小厮的对话。
“你说,这唐拷圣还在查什么呢?”
“大人们自有大人们查的道理,我等哪敢瞎揣测。”
“得了吧你,刚才还见你跟丁二他们几个嚼舌根子,他们说了什么?”
只听得声音突然降低,似是在耳语,又有一阵惊呼:“居然死得一模一样?”
“正是呢,若不是欢姑娘做的,怎么这房间,这死状都一模一样?她是用害了苏姑娘、杨公子的手段自戕了!”
“为何要自戕啊?”
“拷圣都来了,那日每个人都一一讯问过了,怕是拷圣大人那日就揭穿了她,她见罪行再也遮盖不了,就在自己犯案的地方了结了自己。”
“啧啧啧,人心难测啊。之前谁不交口称赞欢姑娘治家有道,是个当家主母的料子。”
“你还说呢,根子就在这里。她是治家有道,当家主母的料子,可她痴心妄想,妄想嫁给大少爷。大少爷是谁,以后可要继承山庄的!再说我们汉人的传统,同姓不通婚。老爷既然收她做了义女,让她姓夏侯,就是断了她和大少爷的可能,真是不自量力!”
“她真的私心爱慕大少爷吗?竟对苏姑娘下了杀心?”
“我听说,出门宴那一晚,宴会散了以后,有人看见她在偷偷哭呢!”
“真有此事?平时她可是很要强的。”
“一定是看见大少爷婚事已成定局,心中悲愤。听人说,她哭得可伤心了,从没见她如此,都不敢回话呢。”
“哎,也是造化弄人,欢姑娘毕竟是个难得的绝色女子,又那么能干,竟然做出这样的事……”
“哼,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
闻韬静静听着,想起初见夏侯欢时她的明艳端方,想起夏侯庄主诉说的她的身世,在茫茫风沙中家族唯一幸存的小女孩琉璃一般的眼睛,还有那一日,出门宴后,他坐在前厅的屋顶上消食,瞥见的月光中的夏侯欢。看背影,她似乎是落寞的,但,她转过身看见他的时候,却是那种表情,以及听得不太清楚的一句话,似乎不是汉话。
真的是她吗?因为思慕夏侯白英不得,竟杀死了他的未婚妻,还污蔑她在大婚前夜与别的男子殉情,让她的娘家差点脸面全无。
闻韬第一次感受到,如若真是如此,人心之险恶果然如师父所说。难怪在昆仑之时,师父总是告诉他,读好万卷书便可了解世事,若怀抱赤诚之心入世,难免失望受伤。他自小性情冷淡,当时并未将此话放在心上。不想现在刚下山不久,已能感到人心叵测,世事难料。
闻韬出了房间,落好锁,假装什么都没有听到,对着门口的两个看门的小厮点头示意,都未曾分一丝目光给他们。他原想直接回房,却不由自主走到唐无衣的房门前,想去和他讨论一下案情。不过他从未主动找过人,不知道该如何开口,走到唐无衣门前便停下来,来回踌躇了许久。
此时已经入夜,雨势渐小,但还在淅淅沥沥下着。在雨中深吸一口气,鼻子还是凉的,却能闻到泥土和嫩草的香气,虽然不如昆仑纯净清朗带着冰雪气息,但却包含着无穷的可能性,或许有污秽,有肮脏,但也会有繁花满园,草长莺飞,所有或强烈或微弱或高尚或卑微的万象生命,都在各自的一方天地,蓄势待发。
闻韬没有打伞,月牙白的素袍上已有一层密密的水汽,他盯着唐无衣的房间盯了良久,屋里只他一人,纱窗上印着他修长的身影,双手抱肩,似在思索。
还是回去吧。闻韬终于下了决心,还未转身,门却吱呀开了,唐无衣见他正在门外,脸上瞬间明媚起来。他的脸,平时是遒劲而锋利的,一双眼睛似乎能直视人心,但他特别爱笑,是爽朗的来自心底的哈哈大笑,每次一笑就好像盛满了天下所有的善意,让人不由自主地亲近。
“韬韬,我正要找你,你就站在我门口,你说巧不巧?”唐无衣言笑晏晏。
闻韬略略有点窘迫,他不好意思说自己杵在这儿是因为不知道怎么开口找他聊案情,眼神不由自主地往旁边飘。
“快进来,我叫了两碗汤面,吃完了我们再来盘一下案情。”
闻韬饿了半日,现在才感觉饥肠辘辘,听到汤面二字一股愉悦之情溢满全身,眼中瞬时充满星光,对着唐无衣感激一笑。唐无衣第一次见他笑,本以为他少年老成,不想他实是个如假包换的少年郎。如果说唐无衣的笑盛着世间的善意,那闻韬的笑则是无人之境深涧中的泠泠山泉,仿佛世间最初也是最后的纯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