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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那天,恒文在我殿里看书,我还记得他翻的是《治国方略》,问我有没有读完全篇。之后有御林军匆匆来报,说圣晖宫出事了。我知道父君大限将至,怕事情传出去毁了一世英名,便叫御林军将圣晖宫围困起来,独自进入殿中。”
“父君的眼睛里全是恶诅的黑气,已经辨不清人,在殿里伺候的宫人也全被他杀了。他看见我时愣了一瞬,但还是提刀杀了过来,我和他对打上千招,他精疲力竭之时恢复了片刻清明,叫我,叫我送他一程。”
“他不能死在别人手里,也不能死于嗜杀之罪,所以我下手了。我用那把刀穿进他胸膛的时候,恒文刚好冲进殿来。他从来不知道父君受过诅咒的事,哭着问我为什么要围困圣晖宫,为什么要弑父。我不想破坏父君在他心里的印象,便没有回答他。那种事,再多一个人知道又有什么意义?”
一句“我下手了”轻描淡写,但二宝似乎能感受到藏弓当时的绝望。
纵然是十恶不赦的不孝子,也不会愿意亲手杀死父亲,何况他和父亲征战多年,朝夕相处。
而他作为王位继承人,弑父又意味着将要背负什么,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他该有多挣扎,定是普通人没法想象的。
二宝心软了。刚才说的那些话的确有些过分,他不知道藏弓还有这些心酸的过往。
再者他也有疑问,按理说异妖之王应该强过六族之中的任何一个王,怎么会死在慧人的刀下?
他保持怀疑,想再听听看。
藏弓说:“这是第一桩罪,弑父。第二桩罪,侵犯五国。我以为这些日子以来,身边种种已能让你明白了,二宝,侵犯不是目的,成为天下共主也不是。我只想统一六国,安定万民。终有一日,人心齐聚,种族成见彻底消失,我们的子孙将生活在一个繁荣昌盛、和平安宁的世界。”
二宝张了张嘴,“那第三呢?”
“第三,”藏弓望着他,“在回答之前我想先问问你,现在的人平均能活到八十岁,如果把这上限提高,活到五百岁,你觉得会发生什么?”
二宝说:“那不是很好么,十世同堂,天伦之乐。老人们都能寿终正寝,孩子们也能无病无忧,应该是个很美好的景象。”
藏弓说:“你也知道十世同堂。寿命变长了,小孩子成长的速度却不会放缓,人们生儿育女的年龄也不会延后。到时候不断有新生儿降世,却没有人肯离去,这个世界该有多拥挤?资源终将耗尽,垃圾堆满角落,活着的人又会开始新一轮的争夺。”
“再者,有了小神机蛋的庇护,没有人会再爱惜自己的生命了,随便发生点冲突就要用武力来解决。受了伤也不怕,缺胳膊断腿也不怕,反正有免费的奶水给他们喝。可是二宝,你不是人么?你的能量可以无休止地被掠夺么?”
“我……”二宝讷讷。
就着这个话题,藏弓说了很多,二宝的表情也随之越来越凝重。他从没想过这些,也忽略了,能带来希望的东西,往往也能带来灾难。
“二宝,”藏弓低声说着,“别人可以唾弃我,可以在我身后辱骂我,我问心无愧自然没什么好计较的,忍一忍便也过去了。但要是连你也那样看我,我该怎么办?”
二宝仍旧讷讷。
他瞄向藏弓的小腹,想起自己的恩人活气还在其中。
可现在他又忍不住怀疑,恩人的活气真的还在吗?那到底又是什么?
医书上根本没有相关的记载,能不能复活恩人他也不知道,更不确定现在对渊武帝的恨意是对还是错。
如果,如果藏弓的所作所为都是对的,那他的存在就无疑是错的,他的恩人把他从神机里救出来,也是错的。他有什么道理去恨藏弓间接害死了恩人?他连提一句都不敢了。
“二宝,”藏弓轻轻碰了一下二宝的手背,见二宝没有避开便又得寸进尺,直接握在了掌心里,“二宝,我知道你也有感觉,别说你不是断袖,我不想听傻话。我可以失去一切,唯独不能失去你,接受我,让我用行动证明,好不好?”
二宝恍惚回了神,猛然挣脱他的手,摇着头,“不,不不不,这是不对的,不行!”
“为什么不行,我不在意你的来历,你也别在意我的身份,就像普通人那样相爱,有什么不行?”
“你撒谎!我不信!你不可能放弃一切,也不可能放弃报仇,你是要夺回王位的,你要回到王宫去的,我知道的!”
“二宝!”
“不要喊我!我……我现在问你,那对人耳,根本就不是辛力瓦的藏品对不对?是你从别人那里割来的对不对?它们到底是谁的,你割了谁的耳朵?”
藏弓滞住,“突然问这个干什么?”
二宝哆嗦着说:“让我猜猜,那次你弄昏了我,独自一人去了王宫,然后就带回了耳朵。你不会是,你是,割了圣主的耳朵?你割了自己亲弟弟的耳朵吗?”
藏弓眸光变冷,蹙起眉头,“二宝,到现在你还是站在他那边。他刺穿了我的心脏,我只不过割了他的耳朵。”
“果然是这样,”二宝捂住了嘴,“可是圣主,圣主他做得蛮好的,他为老百姓做了很多事,能不能别杀他,别打仗……我找到你的时候,你的尸身很干净,他或许为你清理过,他或许,心里还惦念着你是他的哥哥……天啊我在说什么,我没想劝你原谅他,你有理由报仇,可是……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