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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这样一套朴素礼服,不是许色也没有纹样,倒不减藤权介的可爱。着上之后,恰似贵族的公子微服将行。到了晚上,招婿的队伍业已准备妥当,引路的随从点上火把,小野宫的队伍浩浩荡荡地出发。昏暗的火光之下,彼此的容貌也不能够看清。藤权介紧紧地跟随在定光大进的身后。
本来以为只是一段简单的路途,从小野宫直达红梅殿的路程兴许还不如招婿的队伍长,哪里会想到在拜访红梅殿之前,还要去京城外面的出立所为新郎祈福。故而这一支长队,竟走到了比睿山里,等祈祷的仪式完成又要折回京城。
藤权介原本没有吃过这样的苦头,加之昨天一夜未眠。走到半路上,身体有些支撑不住。连忙喊住定光大进。大进不免说,“怪哉,早知这样,应该安排你骑到马上。如果坚持不住,不如就此回去。”
藤权介却说,“骑到马上太过显眼。你扶我一会儿,这段路就可以走完。”
定光大进说,“说得这样轻松,走了却还不到一半呢。”坚持想让藤权介骑马。藤权介唯恐他人泄密,绝不答应,与定光大进僵持不下。
这茫茫山林里面,人烟稀少,俱不点灯。除了月色,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连成一片。终在强按牛头下,遥远地见到了稀疏的光点。藤权介顿感春风之沐,梅林在前,双脚也有了许多力气。
这个时候,月亮悄悄躲进乌云的后面,延历寺在通明灯火下,更显出一种安心的颜色。引路的火把率先进到四脚门前。忽然间好几支松明往这里急急走来,对藤中纳言的车子禀告起什么。声音之大,车外也能听见。
可送入耳朵里,只有密集的话音,到底说什么不是很清楚。大人们谈起大事,总是刻意用一种窃窃私语的姿态,唯恐被不相关的人听到。却又不在外人面前躲避,仿佛又生怕别人不知道。藤权介对此深感厌烦,乘着大进的疏忽,只身钻到牛车前的人群里去。听见一个陌生的男人正说,“……但请就此回去。”
话正谈到一半,藤权介听不很明白。这时藤中纳言的声音从车子里透来,“恕难从命,今晚之事不可有任何差错。”
陌生男人声音有些急乱,“这时候不听劝告,难堪的反而会是您呢,您单独回去,车子停在红梅殿上,也还是作数。”
哥哥说,“这事你不用再说,招婿的婚礼,新郎不到女方的家里就算作成婚,从来没有听说这样的先例。”
陌生男人道,“您既然如此说了,我一个外人,自然不便干预。”隔了一会儿,又说,“有一句话,红梅殿大臣叮嘱我不可告诉,事到如今,不得不违背先前的诺言,对您实话以告,大伴小姐此时并不在红梅殿中。前往那里,也没有多大用处。”
藤中纳言沉默不语。忽然有夜风涌来,经过树林时大声地呼啸,难怪会有鬼哭狼号这样的形容。藤权介听到那风的“呜呜”之声,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后退了几步,又从人群里挤出身体来。
这时候尽管身后复又响起说话声,也因听不清内容,可全然抛诸脑后。乘无人注意之时,藤权介的心脏砰砰地跳着,迈开两腿,往来时的方向狂奔而去。
第8章 (八)
尽管完成了婚礼,可那终究是一种不幸。
藤权介近来对那种难以言喻的感觉有了深切的认知。与女官的丑事泄露出去的那时,与现在面对神官歇斯底里之时,都如出一辙。身担一名观望者,竟是这样的奇耻大辱。事到如今藤权介回想起那样的场景,心中都会涌上如月色下镜池一般的痛苦。
天光熹微的时候,定光大进来到藤权介的对殿上,询问藤权介的所在。藤权介听到动静,将门帘掀起来,只见定光大进仪容不整,冠发凌乱,样子非常落魄。大进见到藤权介,就把两手搭在他的肩膀上,问道,“您跑到哪里去了?”
藤权介一时为他的气势所震慑,没有意识到这种僭越的行径。大进也为之一怔,连忙将手收回袖子里,“昨天夜里,寻找了您大半个晚上,又唯恐公子那里无人服侍。忙前忙后,两边都不得安心。您有回去的打算,为什么不提前告诉我呢?”
藤权介平日里,遇到这种情景,最不喜欢他人对自己的质问。自己凭着喜恶自作主张在前,固然有错。若仅此一事而得理不饶人,也不是一个像话的样子。
可大进两眼里蓄满了愁思,好像恸哭过后的样子。他脸色发黄,上唇已然变成紫色。一夜之间,竟像一个而立之年的人。心里的委屈,似乎莫名能与他诉说。藤权介刚刚开口支吾两声,明明要说一些关于昨夜逃跑的辩解,眼泪就不听使唤地涌了出来。原本答复的话,都成了呜咽。
定光大进慌乱之余,连忙问道,“这是怎么了呢。”
藤权介难以解释这奇妙的泄洪。眼前这一人既非自己的血亲又非自己的亲信。这种幼稚的撒娇,就像拨开全身的衣服,教他人观察自己丑陋的果体。心里一时感觉羞愧难当,哭声却更加沉重起来,乃至飘荡进入院子里,最后拥抱着定光大进,嚎啕大哭着。
大进为这种形势受了一惊,冻住一般,不敢轻举妄动。见到藤权介身上还是穿着自己拿来的那套衣服,心里想到,“莫非昨天晚上,教鬼魂附体了么。”再问他一遍出了什么事情,也没得到答话。两人久久僵持不下,定光大进只好说,“我对公子隐瞒了跑到这里来的事,马上就要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