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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刚才那样远远看来的时候,完全不知道到底是哪一间,居然漫无目的的进出三四户的人家,有的在家里睡觉,还有的正在院子里捣衣,看到藤大纳言闯进来,两只圆鼓鼓的眼睛直直地将他瞪着,像鬼一样,藤大纳言心里砰砰的,立刻又掉头溜进隔壁的一间。
刚走到门口,刀入鞘的声音冰冷地送进耳朵。公卿们用的佩刀,并不作实际用途,因之打造的非常纤细,用起来并不清楚到底如何。碰到节会活动,那种做样子的刀具也要换成木头的内芯,成为纯粹的装饰。像这样的声音,对藤大纳言而言分外陌生,只能说是清脆的金属的动静。可藤大纳言心里又很清楚,那一定是御刀发出来的。
这个时候,他的双腿却奇异的坚韧起来,三作两步地往前走去,就看到地上正躺着一双腿。藤大纳言抬头向正前方望去,月光照不到的地方,有更加幽深的阴影耸动,那种不可名状之黑,散发出吸引苍蝇的腥味,同样吸引着对血肉渴求的藤大纳言。
藤大纳言说道,“哥哥。”
那个静谧的影子令周遭的砧声一起停住了。
“哥哥,你在那里吧。”
说着,藤大纳言往前迈动步子。长久凝固住的影子,陡然地晃动了。他面对着藤大纳言,想要在黑暗的掩饰下,从此间棚屋里逃跑。那是行不通的,刚才生肉的香味,吞咽的声响,早已唤醒藤大纳言心中的罪恶。藤大纳言好像知道他要往哪里逃走,野兔一般地窜到那影子的身边,像密封瓦瓮的石蜡一样,将手边那个出口牢牢封住。
“这里只剩下我们两个人了……”
影子没有说话,藤大纳言注意到他穿着看不清是不知何种颜色的衣服,凸出的菱形花纹好像在发着光。
“不肯说话吗?把头转过来给我看一下吧。”
影子向下蜷缩着,菱纹的衣服微微发着抖。
“您在做什么,我清楚地知道了。在那边躺着的那个人的脸皮,已经不在了,对吗?或者说,您吃的便是这个吧。”
可那样子的长刀是没有办法做精细功夫的,他刚才在那里将人脸啃了下来吗?
说道这里的时候,影子完全地瑟缩在地上,正如下着微雨的鸭川神社里的那日,二蓝色的直衣像被揉捏成团的高丽纸,随意丢弃在泥土上。
藤大纳言走过去将他抱住,衣服上的香味与血味合为一种奇异之香,令人联想到夏夜之下熠熠生辉的镜池,白如珍珠的鳞片带来温暖的潮湿。
哥哥的项背散发着家禽似的暖意,头发犹如母鸡的尾羽般细软。浆过的外衣,偏偏很凉。静谧安详的夜里,藤大纳言不觉压低声音,“这个世界上,只剩下我们两个人了,您没有办法的。”
影子颤栗不止,微乎其微的抽气声断断续续送进藤大纳言耳里,哥哥好像在哭。
藤大纳言摸着他的脸,影子摇晃的很厉害,随时都要蹿到草棚的外边儿去了。哥哥的双手游走过来抱住藤大纳言的手指,那双手与嘴巴一样,沾着粘稠温热的血,藤大纳言想确认的正是这个。
双手的主人很快也有了意识,马上将藤大纳言的手放开了。
藤大纳言继续说,“请不要害怕吧,我会做出不利于您的事来么?……不论您是否还相信着我,事情已经这样子了。您相信我吧。”
哥哥这才有所反应,“事情已经这样子了……”
藤大纳言把脑袋依偎在冰凉的菱纹外衣上,他希望那里也能够温暖起来,“没有人会知道这件事的,我会做好的,不是吗?您一个人太辛苦了。”
“我一个人……”
“当时脸上溃烂的时候,不知道您多么疼呢。终于到可以弥补过错的时候了。”他使出对待河源院的那套甜言蜜语,百般的哄骗。可是哥哥却俯下身体,想要将藤大纳言甩开。
藤大纳言不断地低声说,“交给我吧。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您可以信任的人了。”
终于哥哥的脸上,摸到炙热的东西了,藤大纳言将沾了那东西的指头放到嘴里,是不同于血液的咸味。
藤大纳言不觉笑道,“这样就好了。”然后将他扶起来。哥哥的脑袋还晗在脖颈里,头上的乌帽子也折在下面,一开始并不愿意走动。过了好一会儿,气若游丝地问,“尸体怎么办?”
藤大纳言拉着他的手说,“交给我,都交给我。”
哥哥道,“不行的……你不明白,那是不行的。”
“不要害怕,不会被发现的,我来做,我来做就好。”
哥哥的手几次想要挣脱出来,藤大纳言都将之拉住了。
哥哥问,“你到底想要什么呢?族长,还是关白?……”
“走吧,天马上要亮了。”
“我的把柄正在你手里,你想怎样都可以了,你很高兴吧?”
哥哥比自己高两三个指头,平常与他对话,脑袋要微微仰着,唯独今天,藤大纳言低头看着那双含着泪光的眼睛。
“我想我说什么您都不会相信,那还是不要说的好。”
两个人一起从棚屋里走出来,到门边的时候,哥哥仍不肯走,月下他穿着的藤色的直衣,被染得有些发白了。
藤大纳言将他腰带上的御刀拿住,放到他的手里说,“把我杀死在这里吧,趁天还没亮,扒下我的衣服丢弃在路上。一定会有人拿走。这样子就像是土匪做的,没有人会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