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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球被我爸下坠的身体带到,晃悠悠地落了地,在我爸的身体上弹跳了两下,滚到了远方。
五楼的高度,让我爸没有马上断气,在ICU里过完了这个春节。
大年初二那天,我爸被推出了ICU,我激动地围到了他的床前,眼泪鼻涕一股脑全抹在了他的床单上。我爸硬撑着睁开了眼,每一个字都带着呼啸的风声,断断续续连不成句。
他说这不是我的错,让我不要自责。他说他很爱我。他说祝我春节快乐。
当晚,我爸便去世了。自此之后的很多年,别人家欢度的春节,都成了我们家最沉闷的一段时期。
而和我爸一样,我妈同爷爷奶奶都没有怪我,反倒在不停安慰我鼓励我。我看着他们同样哭红的双眼,终于被迫长大了。
我可能一辈子都没法接受我爸的死,但是日子还得继续过。我开始厌倦起那些课外活动,将全副身心都放在了学习上,顺利考上了当地最好的初中和高中。高考时发挥稍微失了常,但也进了所还不错的一本,读了个感兴趣的专业。
我是在大二遇见林教授的。那会儿我的眼睛总是迎光流泪,去看了医生也查不出毛病。第一次见到他时,我走在从食堂回宿舍的路上,一边走一边抹眼泪,林教授关切地走上前来,问我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我摇摇头,告诉了他我的小毛病。
林教授把我拉到了角落,细心查看着我的眼睛。我心说我们学校好像没有医学院,但还是乖乖让他观察了好一会儿。最后,林教授在便利贴上写了个地址递给我,让我晚上去他办公室找他一趟。
在办公室里,林教授把他的猜测告诉了我。我看着他一本正经的脸,总觉得他是个爱开玩笑的老顽童,抑或他口中的那些精神病人,其实是指他自己。
可能是学业太过悠闲,又可能是好奇心过于旺盛,尽管我并不相信他,可我还是按照和他的约定,再次去往了他的办公室。
这次,办公室内多了一个人。她看起来很平静,但我能感受得到,她的精神应该是有点问题。林教授把我带到了她面前,而后拉起我的手,让我认真地注视对方。
自此之后,新世界的大门就在我眼前敞开了。
我开始接受自己的与众不同,也开始沉迷于这番新奇的冒险。有了林教授的陪伴,我总是很安心,不管遇到了怎样的艰难险阻,他总能从容镇定地给出解答。这让我忽然想起了我爸,小时候的我牵着他的手,天不怕地不怕,因为我知道他会一直挡在我身前。
自此,每天的课后时间,我便会去找林教授,有段时间甚至还耽误了自己的学业,被他下了好几个月的“禁入令”。每次家属前来致谢时,也总有我的一份,这让我那偷偷隐藏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其实一开始,林教授是不太同意我这么频繁地和他一起出入内心世界的。到底这是份极其危险与不确定的任务,他比我的经验丰富很多,总能通过患者的病情来推测出对方内心世界的危险程度,如果还算安全,才会让我一同进去练练手。
可我那颗不安分的心却无法接受这个安排,终于,在我的软磨硬泡,以及奋力表现之下,林教授答应每次都把我给带上。此后,我闯过了很多危险而精彩的世界,无数次与死神擦肩而过,而这份刺激是会上瘾的,甚至愈发难以满足。
后来,林教授的办公室里又来了位新患者,他患有重度的躁狂症。我见到他时,他刚被打了镇定剂,睡着的睡脸看起来无比安详。
林教授说,他联系了一个外地的老友,同样具有进出他人内心的能力。因为这个患者病情严重,内心世界的危险程度也不可小觑,所以他决定和老友共同攻克。而老友赶来那天,正值我的考试日,所以我没法参与这次冒险。
我突然有点遗憾,觉得错过了会很可惜。也有点委屈,觉得林教授不够信任自己。思索再三之后,我把我的心情都坦白了出来。林教授看起来很为难,他坐在椅子上思索了良久,一遍遍地询问我的意见,得到的都是确定的答复后,他说他做了个任性的决定,要和我单独前往。
为了这次冒险,我偷偷瞒着林教授,没有复习备考,而是把时间都拿去研究这位患者。自认做了充分的准备后,我同林教授一起进入了那位患者的内心世界。
林教授没有说谎,他的内心世界确实凶险异常。很多次我都站到了死神的镰刀之下,又被林教授搏命拉了回来。对于不断拖后腿的自己,我感到很是后悔与抱歉。
我们一路跌跌撞撞,总算找到了藏匿在角落的那位患者。我们三人一道来到了悬崖之巅,如果林教授的推测没有错,出口应该就在这里。
最终,我们顺利找到了出口。荒芜的坚石之上,那株绿草长得太不寻常了。
患者率先踏上了出口,消失在了我们眼前。我正欲上前,负伤累累的林教授突然一个踉跄,一只脚踩了空,向悬崖下滑去。
林教授一只手扒在岩壁上,原本就受伤的肩膀这会儿又撕裂渗出了血。我急忙伸手想要拉住他,可还是迟了一步,眼睁睁地看着他坠了崖。
我站在原地,一时间手足无措。出口很快就要关闭,如果不及时出去,我将和林教授一起永远被留在这里。
其实只有几秒钟,但在我眼里好像过了几个世纪那么长。我做了这辈子最艰难的决定——抛下了林教授,选择了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