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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知政事看他半晌,轻嗤一声,嘲道“我与蔡补之,同乡同年,我晚他三年进士。他做太傅时,老夫只是个侍郎,待到老夫做到了百官之首,他却仍守着那个破学宫,日日只知炫耀几个学生。”
“蔡太傅为人刚正,不知变通。”
萧朔道“不该入朝涉政。”
“不错……老夫钻研为官之道,他却嗤之以鼻。”
参知政事淡声“故而我与他日渐疏离,最终再无话可说,陌路分道。”
萧朔已得了玉麒麟,不愿再多说这些,并不答话。
“老夫向来看不惯他。”
参知政事冷嘲“为官不就该朝高处走,不就该位极人臣、尊荣无限?教了一两个拿得出手的学生,难道便能算作是他的本事?”
萧朔蹙了蹙眉,朝他身后望了一眼,虚拱了下手“此物有劳大人转交,来日登府,今日告辞――”
参知政事忽然伸手,死死扯住他。
此时的副相已不剩半分百官之首的样子,萧朔神色沉了沉,要开口时,却又微顿了下。
参知政事胸口激烈起伏,用力咬了牙,手抖的厉害。
“老夫圆滑,滴水不漏,深谙官场权术。”
参知政事哑声“几经风波,仍能自保,忝列要职……”
参知政事牢牢盯着萧朔“可老夫的学生不是这样!”
“老夫的学生生性凛冽,嫉恶如仇,行事缜密素有内明。若能报效朝堂激浊扬清,纵然比不上你二人,却也绝不会逊色那开封尹!”
参知政事胸口起伏,苍老面庞上激起些从未见过的波澜“若非奸人所害,朝堂蝇营狗苟,君王醉心权术,他该在青史留名!”
亲兵早已将闲杂人等清尽,四周寂静,空荡荡城头凛风呜咽,卷尽经冬的败叶残枝。
须发苍白的老宰相,叫寒风卷着,眼底竟是一片再无掩饰的激烈怆恨。
“老夫圆滑了一辈子,如今不想圆滑了!”
参知政事凛声道“你二人若要扫除凋敝、清肃朝纲,老夫助你。如今这个朝堂,砸了也罢!”
萧朔握了那个装着玉麒麟的锦囊,抬起视线,看向不远处多出的人影。
云琅也已醒了,亲兵知道不拦,悄悄放少将军上了城楼。
他已听了一阵,目光却仍清明朗澈得如同新雪,迎上萧朔沉得化不开的视线,稳稳拢住,归于一处。
萧朔沉默良久,再不开口,抬手一礼。
参知政事不闪不避,受了他这一礼,再不多说,拂袖下了城楼。
第八十四章
朔风激起雪粉, 覆上斑斑新旧血色。
萧朔慢慢放下手,握住已焐得微温的锦囊。
布料之下,勒出玉麒麟头尾轮廓, 清晰分明, 硬硬硌在掌心。
云琅朝他走过来, 隔着铠甲,抬手覆上萧朔伤过的左肩。
萧小王爷不知轻重,伤还不曾收口, 便又出来乱跑,还在城上吹了这么久的冷风。
铠甲之下,肩头衣物浸了血色,又在寒风里冷透。
濡湿冰凉。
萧朔抬手, 握住云琅手臂:“无碍。”
“无你伯父的碍。”
云琅头也不抬:“箭伤是拿来玩闹的?”
萧朔微怔了下,看向云琅。
“再逞强不养伤,莫怪将你剥干净了衣物,锁住手脚、捆在榻上。”
云琅逐字逐句, 慢慢道:“吃些教训,好长记性。”
萧朔听着他的话,眼底微芒汇聚, 迎上云琅视线。
都虞候送走了参知政事, 才上城头,便听见了极尽虎狼的这一句, 心惊胆战便要上前。
连胜及时抬手,将他扯回来。
“扯我做什么?”
都虞候皱紧眉:“殿下生性端肃, 向来听不得这些。万一因此觉得不快, 恼了少将军——”
连胜失笑:“这话原本就是王爷说的。”
都虞候一阵错愕:“什么时候?!”
连胜将人拉到角落, 望着琰王殿下叫云少将军一路拉拉扯扯拖下城楼, 把酒囊递过去,给都虞候分了一口。
当初……端王府尚在。
云琅随端王出征,但凡受了伤,最愿意回来找萧小王爷炫耀。
萧朔人在书房,叫云少将军肩头的分明血色在眼前刺了几日,终于再忍不住,将人狠狠按翻在了榻上。
端王府的世子秉性端肃,温良端方。恼到了极处,学着云少将军的措辞口吻生硬犯狠,也只是为了叫云琅不再胡闹,好好养伤。字字句句都的确只是面上的意思。
……
都虞候听得心情复杂:“‘剥干净了衣物,锁住手脚、捆在榻上’这句也是吗?”
“是。”连胜亲自帮萧朔动的手,“捆了一整晚,王爷坐在榻边,给少将军念了一夜的《伤寒杂病论》。”
都虞候:“……”
连胜:“还当着少将军的面,用了两味酥酪、三样点心。”
连胜:“整整一夜,一口也不曾给少将军。”
都虞候:“……”
都虞候:“王爷那次带了殿前司,满城屋顶找少将军,是因为此事吗?”
“不只。”连胜道,“王爷还趁少将军睡熟,在少将军脑袋上摞棋子,摞了整整三十二颗。”
连胜:“少将军醒来,王爷竟仍在摞,错了一子,还不准少将军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