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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琅绕着国境跑了几个圈,后来几次偷着回北疆查看边防,都是走的这一条路。
萧朔将马拴在青草茂盛处,走到木屋前细看了看。
虽然难寻,又隐在谷底河畔,木屋前后却不见荒草,并不显得多萧索荒败。
萧朔将栅栏推开,看过门窗:“此处还有人来?”
“函谷关守军。”
云琅熟门熟路揭开井盖,打了桶水洗脸:“前些年不是总有我在逃亡路上丧命的消息?他们一听说我死了,就来这里哭祭烧纸,打扫干净喊魂兮归来。”
云琅屈指算了算:“五年来,大概哭祭了十七八次。”
萧朔:“……”
“去岁年底,我还想来住几天再走,来得不巧,正赶上那一拨流言传到函谷关。”
云琅现在想起当时情形,还感慨良多:“他们烧过纸,磕了一个头,喊完魂兮归来,我刚好跳下来……”
“……”萧朔:“之后呢?”
“我归来了。”
云琅唏嘘:“函谷关守军险些当场送走好几个。”
萧朔咳了一声,深吸口气扶了栅门,堪堪侧过头。
云琅压了笑,绕着小王爷团团转了几个圈,总算在他眼底也看见了笑影,襟怀大慰:“笑得真好,再笑一个。”
事关云琅生死,萧朔本不愿在这种事上这般不端正。尽力压了几次,扫见在眼前晃来晃去的云少将军,终归还是没能压得住,扶着额低了头。
云琅就喜欢看这个,嘴角大大扬起来,伸手将人抱了,在萧朔嘴角轻轻一咬。
萧朔抬手,揽护住他腰背,低声道:“别闹——”
云琅却不抬头,不顾铠甲硌着,手臂牢牢圈在萧朔背后,用力抱了抱。
萧朔力道稍顿了片刻,将云琅头盔摘下来,连束发的发带也一并解了,掌心覆着云琅脑后,轻轻揉了揉汗湿的黑发。
“你知道我为何忽然急着回京?”
云琅埋在他颈间,低声道:“就是那日,我忽然发觉……很想将这件事讲给你听。”
一个人打仗,一个人逃命,一个人咬碎了牙和血吞裹紧伤口跌跌撞撞挣命,撑一撑就过去了,都没那么难熬。
云琅躲着追兵也躲了萧朔这些年,遇上件开心的、能笑破肚子的事,第一桩反应,竟还是笑得边跺脚抹泪边回头,伸手去扯萧小王爷的袖子。
“我回头,没摸见你的袖子。”
云琅轻声:“忽然想见你,想得要命,想得一刻也再站不住。”
萧朔胸口狠狠一扯,热意沸顶,将云琅死死揽住。
“屋后有个山洞,往深走,里面有处地热涌泉。”
云琅在他颈间贴了帖:“不大,没你府上那个舒服,胜在顶上有条裂隙,可透进来些夜色。”
云琅还想说些话,听着萧朔胸口传来的有力心跳,却忽然不想说了,只笑一笑:“去泡泡,解解乏。”
萧朔俯身,将云琅抱起来。
云琅的甲是轻甲,却也有些分量。他不由一愣,堪堪扶住萧朔肩膀:“做什么?我如今又没伤没病——”
“你累了。”
萧朔吻了吻他润着湿气的眉睫:“歇一歇。”
云琅话头稍顿,抬头望了萧小王爷一阵,明润眼底慢慢熨过些暖热,指了个方向,阖眼埋在萧朔肩头。
秦岭地势险峻,南北分明,南侧显然比北坡暖和得多。
幽深莽林里,回响着空谷间清脆的鸟啼虫鸣。
地热涌泉藏在山洞深处,萧朔将云琅抱进去,放在一处平坦些的石台上,稳稳揽着,替他解甲。
几日前,城隍庙那一场仗,追击的暗兵营与值守禁军撞在一处,越厮杀心越寒。
值守的禁军原属侍卫司骑军,追袭的是出身侍卫司的暗兵营。禁军顾念昔日同袍之情,处处留手,却险些被暗兵营寻了空子,吃了大亏。
萧朔带人赶到时,侍卫司的骑兵校官腿上受了伤,瞪着暗兵营的狼头刀,目眦欲裂,嘶声喝问:“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昔日同袍,偏偏轻易就能倒戈相向。
为什么原本的袍泽挚友,因为一道皇命,一桩世事,就能决裂至此。
……
为什么明明要去为国死战,却还来不及朝敌人挥刀,背后已经捅来了泛着寒气的狠毒刀尖。
萧朔将云琅肩甲卸开,搁在一旁,低头去解他背后束甲丝绦。
两人这几天都放开了跑马,未曾留下什么余力。云琅此刻放松下来,整个人都有些打晃,靠着他胸肩慢慢向下滑。
萧朔吻着云琅的眉梢眼尾,手上利落,替他解了铠甲:“先别睡。”
云琅咳了咳,含混道:“没想睡……前些天城隍庙那场仗,你知道皇上也来了吗?”
萧朔低声:“知道。”
云琅微讶,抬头看他:“知道?”
“若暗兵营赢了,皇上当即就会出来,恩赦禁军擅动之罪,再将你我治罪下狱。”
萧朔点了点头:“可惜暗兵营已成强弩之末,再不复昔日威风……他已彻底慌了。”
云琅失笑:“换我我也慌。跑了一个襄王,如今你我竟也这么光明正大的跑了。他坐在那个皇位上,只怕日日一睁眼睛,头顶便悬着两把剑,不一定哪把要掉下来。”
“既已悬着,不在乎再多悬几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