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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个堂官的神情都不由凝肃起来,他们不知齐嵩忽然提起此事是何意,只能暗中以目互示。
齐大人不动声色地留意着满屋诸人的反应,话锋却紧接着一转,“只是没想到啊——这本是我朝大好的事情,却有人接此巧立名目,炮制谤言称’加九锡,必称帝’,诬陷于济宾王!——如此祸心,是可忍孰不可忍!”
此话一落,霎时间,满堂皆惊!
就连一向温和不争的司空老大人都打了个磕绊,捏紧了手中的奏疏,急道,“肃卿!慎言啊……”
可刹那间,刚还疾言厉色的齐大人又缓和表情。
他笑道,“各位紧张什么?老夫也不过随口聊聊罢了……”
只见他左手轻抬,向司空示意他自有主张,两道目光却缓缓射向了值房的东南角,意有所指地款款道,“在座的各位都是我天衍朝的肱骨重臣,多年来一直和衷共济,为的都是我天衍朝的百姓民生,为的都是我高辛氏的江山社稷,济宾王高辛帝裔,于国于家都是有功之臣,说句大逆不道的,这谤言指不定哪一日就成真了呢?”
三公之首的惊人之语频频而出,这一向,满堂官员都要屏息了。
心鼓急敲间,几个上了年纪的阁员都纷纷抬起袖子,悄悄揩拭额头上的汗水。
可齐嵩却没有停下,反而目光矍铄、旁若无人地笑问,“况俊大人,您躬敬天命,侍奉三朝,’日下有日’听说还是您第一个占出来的,是不是啊?”
没有人敢说话。
红绒灯芯里面的大蜡烛“噼剥”一声,在耸人听闻的安静里狠狠一跳,所有人都提着一颗心,隐隐的,似乎听见了外间的闹声,喧闹得竟像是提前的辞岁的爆竹声。
况俊嘉祥老态龙钟地委顿在松木大椅上。
他没有动,甚至没有直起自己的后背,许久,只见着他缓缓睁开昏眊的眼睛,像是刚听到齐嵩的话一般,慢慢道,“齐大人,老朽今年七十有五,承蒙陛下不弃,仍任国祀祭祀……公衙事多,案牍劳神,如今毛血日益衰,志气日益微,刚恍惚听着,似乎有风过耳,嗡地一声耳鸣起来,到现在还没有止息……想来也是天意,齐大人这番话,老朽既不曾听到,还请大人不要说了……”
齐嵩冷笑一声,“好。既然况俊大人年纪大了,听不清楚,那我就说些大家听得清楚的。”
说着,他从那堆满卷帙的案几下面又拈出几张纸来,也不看,径直在松木光滑的案几上推着那几张纸页推到桌沿,“十二月二十二日巳正,工部谭建元于与赵捷相会于早朝路上西市十字街口,并肩而谈前一日的钦天卦象,以’兵危战凶、安可使危’影射于济宾王拥兵自重……十二月十七日,户部平季所请奏疏里因与王爷所提裁汰兵部冗官、消爵降禄等政见不合,朝后公府衙内,公然当下属口出怨言,称’泱泱天下岂还有谁人不知天衍有两日临朝!’……十二月十四日,冬官文清源设宴于台邑卫梁楼,席上十数人之众,酒后公然妄议公子襄血缘身世,称济宾王早年送幼子入王庭,名为分君之忧,实在篡君夺国!”
齐嵩的目光一一扫将过去,“老夫只念这个月的,不知谭大人、赵大人、平大人、文大人,老夫所说的,可冤枉了你们?”
可被点名的几个人还哪敢说话,他们低垂着头,额头上的汗水纷纷而落。
齐嵩却骤然一喝,“回话!污蔑王室宗亲,扰乱朝廷,老夫可冤枉了你们!
“——尔等好歹也是我天衍朝的朝臣,潜心数年苦读,入圣人之门,登天子之堂,学不会分君之忧,倒是学了十分的摇唇鼓舌,私下里畅所欲言好不痛快,现在对峙了,才知道倒谨饬小心了吗?”
说起来,济宾王十几年来哪里有过什么大逆谋乱的行为。
若怪的,无非是他性格冷淡,不喜交游,便无数人看作是喜怒无常,严峻刻细。加之天衍三年,“大礼教”事件里济宾王雪夜群殴众臣,更是让并未参加此事的百官认定了他手段酷厉,以为有谁一旦招惹了他,早晚要有一天被济宾王抓到个别事端,不动声色后再动手打击。
“古有庞葱谓魏王:’今一人言市有虎,王信之乎?’王曰:’否。’’二人言市有虎,王信之乎?’’王曰:’寡人疑之矣。’’三人言市有虎,王信之乎?’王曰:’寡人信之矣。’!”齐大人不再只看着那几个人,精光四射的眼睛扫视满堂的朝臣,“三人成虎,积毁销骨,诸位齐声出此恶意之言,杀人诛心也不过如此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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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鼓楼不知何时狠狠地敲了起来,铛铛铛的一声声敲得人心惊肉跳。
闷热窒息的内阁值房里,被直斥的几个官员脸色由青转白,此时已经是两眼瞪直,脑门充血。
天衍朝并非是没有律法的,妄议王室者弃市,传播谣言者灭族,这两条和历朝历代并无区别。而他们之前仪仗的无非是陛下恩宽,一直未曾在口舌上追究过他们,这才越发肆无忌惮,却不妨一夜间被人生生抓住了把柄。
此时,四位点名的大人们已由惊惧变成了惶恐,而其他人,除了几个持身极正的老阁员,其余都半惊半愕地愣在原地,看着案几上没有念完的几页纸张,不安地揣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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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外面,是忽然乱起来的。
一连几声的嘭嘭嘭地肉体栽倒在地上的声音响起,值房内的朝臣们一时还有些懵然,可随后,他们忽地听到一排重靴在外奔跑的动静——那脚步声整齐而匆促,听得让人胆战心惊——而王庭禁内,守卫森严,实在不该有这样放肆的奔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