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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襄后来都忘了他和辛鸾是怎么闯出回廊的。
无数的剑打在了他的身上,他脸上的血都来不及擦,只记得左手要狠狠扯着辛鸾,拼死也不能放开他!可到最后他的血已经流到整条胳膊都在发颤,到最后他根本就搂不住他!
辛鸾不会知道,辛襄的左臂就废在那一夜。
高傲的公子襄化形之态原是一头罕见的白头雕枭,一身翅羽乌黑中暗带紫光,阳光下金黑怒彩。济宾王膝下五子,其余四子皆化形,唯独他在那一晚为他重伤折翅,再不能日行千里,再不敢以化形之态示人。
邻近落子门下,邹吾听到声音先一步接应,辛襄看到邹吾的瞬间,狠狠地喘出一口气把辛鸾推到他怀里,只有一句话:“带他快走!”
辛鸾却慌乱地抓住辛襄的衣角,问道,“那你呢那你呢?你不走吗?”
辛鸾像是提前预知了某些不详的预兆,疯了一样地叫喊,他喊辛襄,喊辛远声,喊哥哥,哭闹着要父王。邹吾和辛鸾不熟,辛襄把人塞进他怀里的刹那,他还以为是被人塞进了什么温养的软玉,本能地放轻了手劲儿,有点不知道怎么抱着他才好,谁知被辛鸾这么猛地一挣,一瞬间邹吾根本就压不住他。
还好有辛襄,他当机立断地扭身,劈头盖脸地打了辛鸾一个耳光,大声喝问,“阿鸾你信不信我?!”
那是辛襄此生第一次这般打他,他刚刚杀狂了性,两鬓和眼下都浮起明显的兽纹出来,可这一巴掌,他打到自己的手都在颤抖。
辛鸾终于安静了,他手足无措地承接了辛襄的怒火,木然地点头,“我信你……我信你……”
凛冽的夜风把那绸衣吹得紧贴在他身上,他赤着一只脚被邹吾箍在怀里,辛襄轻轻抬起左手摸了摸他的脸颊,心想:太傻了,他之前不该和他吵架冷战,他应该多陪一陪他,以后如果他知道了今夜一切,一定会恨死我了吧?
有血源源不断从他手心里淌出来,蹭在辛鸾的脸上。辛襄轻声哄他,说着“阿鸾乖”,紧接着,他用尽了他此生所有的柔肠,对他说:“阿鸾你不要哭,你现在去找你舅舅!他会保护你,然后忘了今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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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刻,他是真希望他什么都不知道的,不知道满朝重臣的叛节,不知这宫变的所有原委——在他眼里,他的阿鸾是盛世里的明珠,就这么一直傻下去就好,不要争,不要抢,不要复仇,此生就远离所有的腥风血雨,不做那含垢忍辱十年磨剑的乱世太子,不做那报仇雪耻搅弄风云的孤家寡人。
后来,西苑的温室殿上方霍然现出三足金乌法相,那金乌仰颈长啸,猛地划出一声悲啼!眼见着辛鸾就要失控,辛襄当机立断,一个手刀立时将他敲晕。
十四的岁的少年身量荏弱单薄,倒在身后人怀里只有小小的一只。辛襄浑身浴血,扯着齐二的令牌交给邹吾,指明了城门东向有太子的守卫段器把门。
邹吾伸手去接,右手突地被握住了,力道大得让人骨头发疼。
“邹吾,”辛襄睁大着眼睛,精光四射地看着他,做最后的确认,“此去九死一生,我把弟弟交给你,我可以信任你,对吧?”
邹吾任他扣紧,厮杀烈火在前,他依然从容,纹风不动的眼睛安静得仿佛一方永不开启的古玉。
他一字一句地坦然道,“不敢说肝脑涂地,但一定拼尽全力。”
情分不足,指天誓日的许诺,邹吾敢说,辛襄也不敢信。而他这一句,对于辛襄已然够了:演武场上十招之内能制服板角青牛,武力和智力都绝不会是庸手,世人不识和氏之璧,对邹吾多有讥笑,可辛襄信他,只要他肯为阿鸾尽心。
他原地深揖一礼,无比恳切无比郑重道,“我高辛氏此前有负于你,未许过高官厚禄,也未给过礼遇厚待,我辛襄此时不敢妄谈来日,但若有机会,救命大恩必定会厚恩答谢。”
邹吾看着眼前这个比自己还要年轻的王庭贵胄,想说自己所做并不是迫于所谓的忠义,所图也并不是高官厚禄,但是为了让他安心,他什么都没有说,硬生生地受了这一礼。
再之后,邹吾胁着辛鸾翻身上马,胭脂于他身下刨蹄轻嘶,喷出白色的雾气,而在他的胸甲前,人事不知的辛鸾轻轻地靠着他,孩子一样昏昏而睡。
“照顾好他,我为你断后。”
辛襄最后扯着胭脂的马缰,又深深看了辛鸾一眼,紧接着,他狠狠吸了口气,收拾起所有的优柔寡断,抬起眼眸坚毅地看向邹吾,“走吧!将来若有机会见面,我再找你试手较一较高下!”
邹吾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扯着胭脂的缰绳点了点头,丢下一句“随时恭候”,说着他再不迟疑,一夹马腹直直冲出落子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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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时,忽有天降大雪。
王庭的火光之外,空中骤然飘起了大片的雪絮,冷寂笔直的青石御道上,邹吾身上的禁军明光铠于身后熠然生辉,辛襄的目光远远地缀着他们,不由眼露哀切——那时候,他根本没想过,未来乱世的霸主与未来的裂土王侯在天衍朝最大的变局中,草率地定下了比武的邀请,会很多年后践行的那一天,变作真正的反目成仇。
而当时年仅十七岁的辛襄,目光复杂站在原地,眼见着一马两人绝尘而去忍不住又高声大喊:“林氏邹吾!别忘了你说的话!带着他进蜀地!再也不要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