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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蠢材!”
济宾王听完不喜反怒,凤眸一抬,按着案几上的卷轴阴森道,“神京到军镇的官路四通八达,‘惊山’四队却全灭在四十里外的荒山之上,许将军现在居然还以为他么会投奔赤炎的某位将军吗?”
许将军此时的冷汗已然爬满了额头,他叩首艰难道,“是……卑职部署错了。”
齐二紧锁着眉头,垂着头,立于中堂一侧却也暗自心惊。四个人合力护着太子冲破重围冲出神京,已经让他们所有人咋舌,太子走脱之后,许玮机变迅速,立刻点兵追捕。说来她并非无能之辈,今日之局势,若让他齐二全权部署,只怕他也会走同样的一步:只因主君仓促起事,此时最为忌惮的无非是拱卫神京的一十八赤炎军镇,这些由先帝亲手提拔部署的军镇,一旦得知真相,哗变只在旦夕之间,他若是辛鸾,仓促间想的的确是投奔这些军镇才是,实在没道理舍近求远绕道荒山。
且这一绕,大雪三日,把所有的可追踪的蛛丝马迹都掩盖了个干净,他们所有的策略必须重新来过。
济宾王压着自己心口的伤,狠狠喘了一口气,“都是不中用的东西……自己眼皮子底下的也能让人逃脱罗网,如今先机尽失,你们便等着大海捞针罢。”
此时,远处传来阵阵鸡鸣,外间金钟三响,南窗已露曙光,是临朝的时辰了。
齐嵩缓缓走出一步,持重道,“朝廷惊变,王庭乱做一团,老臣昨夜已经发令于朝野臣工今日早朝,陛下您看……”
济宾王摆了摆手,有内侍机敏地上来为他着白麻丧服,他淡淡道,“‘陛下’就别喊了,王兄的正统太子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要跳出来呢,这大统之位,再拖拖罢。还有,传檄赤炎各镇,就说腾蛇作乱,命蔡斌、陶滦、巢瑞领兵往王庭,速来神京护卫城池……步安宜不是死了?跟礼部的人打招呼,要举哀发丧,务从隆备,前几日的臣工齐嵩你多安抚。还有,跟他们说,名刺本王都看了,既然已表忠心,先帝丧期记得一尊古礼,缞絰临朝三月,本王会以身作则,他们也别忘了配合……”
济宾王在内侍的服侍下微微扬起了下巴,他淡淡讥讽道,“既然要演,就让他们演到位,我王兄千古一帝,功过千秋,当日胆小没能死节的,朝堂之上,天下面前,他们总能好好全一段君臣佳话罢?”
齐嵩点头,俯身做礼,“老臣明白。”
齐二眼看着济宾王穿好桑白麻服,髻系丧带,此时不由急道,“那陛……王爷,含章太子那里……臣以为既然此时宜缓不宜急,属下不如先调查林氏国兄弟两人的生平联系,许能找出他们落脚的蛛丝马迹。”
济宾王本要迈步出殿,闻言回首,上下打量了齐二一眼,对齐嵩道,“齐大人有儿如此聪敏,大善。”
说着他随手吩咐道,“此事你多请教捕盗之吏,将更有进展,去吧。限期两月,你与许将军一起负责,实在没有头绪,就去问问我那好儿子,撬开他的嘴,许还能直接知道太子去往了何方。”
济宾王如此口气提到辛襄,饶是齐二也听得微微一愣。
而就在在他走神的间歇,济宾王已经一身缟素,摆着銮驾款款而去,天光欲白,宫廷混沌,齐二空落落地立于离宫殿前,一时怅惘。
殿中的许将军刚受过责骂,此时心中郁郁,迟疑着步于他身后,轻声道,“齐小公子,卑职有一句不知当不当问——含章太子养在宫廷深处,他那日得以逃脱,是否是得了公子襄的助力?”
齐二骤听此言,心中警钟大作,横着眉立时瞪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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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决断于繁巨,见利害于机先,若非公子襄插手,在王庭、城中都留了一招先手,恐怕当夜就算有千军万马护驾,太子也难以走脱。”
老者满头华发苍苍化而为白,一张脸皲裂丛生如砂纸,只见他吹熄了蜡烛,老练地于垫桌的战衣上擦了擦手上的油污,捻着机括为连弩上弦,口中淡淡道:“看来高辛氏这一代也出了了不得的儿郎,只是不知道如此逆父,这番要受怎样的责罚。”
虽如此说,但老者似乎也全不在意,闲聊般又问,“听小卓说你们还与‘惊山’交了手?”
陈设简朴的中堂内,此时鸡鸣已过,朝暾满窗。
主客双方隔着桌案对坐,原本的棋坪、茶盏被撤下,取而代之的是一应繁琐的兵刃弓弩的零件。而中堂之后,衔连的左右东西厢的回廊四角整齐,方方正正地在天井中围成了一处宽敞的空庭,虽然时间尚早,但已源源不断地传来少年习武比试的呼喝声。
邹吾坐在老者的对面,帮着将一根根木条截出三寸长的直杆,答道,“是,‘惊山鸟’名不虚传……苟利于其主,不惜于性命,济宾王好手段,用王庭供奉豢养死士亲兵,若不是他们这些暗夜杀手轻敌,以为可以掳走太子还全身而退,恐怕我与小卓也没法杀出重围。”
老人抬头乜了他一眼,阴阳怪气道,“辛涧一击不中,之后便不会再贸然派人来追杀,你既然已杀出重围,又来投奔我做什么?随便捡一个赤炎的军镇去岂不是更好?他们有的是想认那娃娃做主子的!”
邹吾乖觉地垂头,双手托举着,将整齐的木条奉上,“老师说得哪里话。”
老人哼了一声,一脸阴郁地夺过那木条,调整着钩弦,于主木条嵌合一处,榫卯啪嚓一声衔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