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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殊儿,我并不希望你看到这封信。”
“我希望你永远不回芙蓉山,不进上邪经集阁第八层。”
“我希望你永远只做自己,不姓陆,也不姓童。”
“我倾尽一生,让你脱离这场死局,却在最后时刻,还是自私地写下了这封信。”
“我一生之中,做错过许多事,却没有一件,比这封信更错的离谱。殊儿,你若看完此信……便恨我吧。”
“求仁得仁,亦复何怨。我做下这些事,写下这封信,就已经知道自己罪孽深重,你若恨我,或因此……不认我,我也毫无怨尤。”
“可是,怨憎极苦。便是恨,你也不要恨我太久。我盼望着,终有一日,你能够放下。忘记我和你父亲,忘记年少时的焦虑痛苦,忘记北麓小苑。”
“我听世人说陆鬼门潇洒不羁,每每听到,我都心中难过。你一直身不由己、难得自在,殊儿,我已走远,你不必在做予我看,不要牵挂。”
“父母与儿女,不过是一世情缘,半生陪伴。我们已经一起走过半生,你的前程在远处,不要回头,不要徘徊。要先放下,才得自在。”
“你要能拿得起屠刀,也能放得下屠刀。”
看到这里,童殊微微一滞,生出几分不解和不安。
这信的结构不符常规,开篇所言却似结语,就好似……生怕他看到后面的内容,便再顾不上来读她这些嘱咐一般。
童殊不由提了心,往下看。
果然接着的话,便叫他心中巨震。
“殊儿,看到这里,你尚可选择不看。往后的内容,只会带给你痛苦和灾难。我并不是你眼中那个美好的母亲,我是纵火犯和刽子手。”
这句话突兀又惊悚,童殊身形滞住,捏信的手重重颤了下,信纸从他手中抖落半边,他本能地捏回来。
他面上凄凄,心中惴惴,从未如此惶然。
但他还是选择接着往下读。
他不想错过童弦思的每一句话,他也不相信童弦思会是什么带来灾难的恶人。若童弦思当真那般,一定是有无法推脱、无法解决的隐衷。
信中接着写道:
“若有一日,你看到此信,说明你已经进入了上邪经集阁的第八层,并且还是来看了《芙蓉剑经》。”
“而入得第八层,到底是福是祸?”
“上邪经集阁,是童氏一位飞升的先祖所建,历数代加持,延绵至今。‘一座上邪经集阁,半部浮沉修真史’,它几乎载入了修真界的所有经文,抵得半部仙史。可它也耗苦了童氏血脉。一座上邪经集阁,实乃是整部童氏血泪史,阁中的每一部经文后面都是一个可怜的童氏门人。”
“我这一生,执着录经,便是最后入了第九层,又如何?到头来,不过是一步错,步步错。误了自己,误了芙蓉山,也误了你。”
“上邪经集阁旨在守护薪火传承。何为传承?我从前想,传承难道只是神秘阁楼里的冰冷文字?‘观乎天文,以察时变;观乎人文,以化成天下’,我曾天真的以为,传承该代代绵泽,发扬光大。我那时并不能理解先祖所训‘不可外传,不可外用’之意。”
“我以为我是开辟者。而后我用一生的代价,证明了我其实是纵火犯。”
“自我第一次给人改经起,事情就已经不可逆转。好比打开了某个魔盒,放出了一只无法管束的魔鬼。有第一个,就会有第二个、第三个……”
“从此这只魔鬼阴魂不散,蛊惑人心,它让好变成坏,善变成恶。”
“怀璧其罪,殊儿,记住这四个字。”
“世道不仁,我以抱薪之心付世,世以纵火之意待我。放火容易,救火难,从我第一次助人改经起,我穷尽余生,都在救火。”
“殊儿,你总问,为何你父亲如此待你?这四个字就是答案。”
“只是,他针对的并非是你,是我。”
“是我连累了你。”
童殊猛的怔住,胸口一闷,脸上微微变色,眸光黯淡了下去。
他不是没有猜测过,陆岚那些如出一辙的路数,陆岚一次次的逼迫之语,一直都是隐隐有所指的。
只是,他一直不愿意去相信,亲生父亲只当他是一枚博弈的棋子。
他至今记得陆岚在他幼时给他削木剑的情景,那把木剑是照着拒霜剑的样子做的,陆岚将剑交给他时,拍着他的肩膀告诉他,年纪小时先用木剑,等他长大了再用拒霜。
拒霜剑,乃《芙蓉剑经》的佩剑,是芙蓉山主的象征,陆岚给他拒霜剑,无异于说要给他衣钵传承。
他那时是当真了的。
可是,后来陆岚好似忘记自己说过的话、削过的剑,再不提教他之事,甚至对他不闻不问、不养不教。
从前的陆殊百思不得其解。
因为香火传承乃世家延绵的根本,每一个世家都极其重视子弟的培养,就算陆岚突然与童弦思不和,也不该牵怒陆殊到这等地步。
毕竟,芙蓉山只有陆殊一位公子,放任他的成长、摧毁他的前程,相当于摧毁芙蓉山的继承。一代名门,后继无人,简直是灭顶之灾,于芙蓉山有百害而无一利。
那时陆殊甚至想过,莫非他并非陆岚亲生。这个猜想极其荒诞,他眉眼间与陆岚的相似以及母亲的忠贞都明明白白否定了这个猜测。而且,就算当真没有血缘,其实也不必对养子赶尽杀绝,在很多宗门里,养子、义子也是世家的重要支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