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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棠显然早已不在意于此,毕竟自他三年前醒来,得到这串玉珠金铃起,便从未听到过它的声响。但像是习惯难移,他仍旧喜欢有事没事的时候,将它勾到手中拨弄。
正如之前预料的一般,这百子庙实在小的可怜,正堂都不过两丈多宽,四壁徒徒连个彩画都没有。
而更令钟棠在意的是,寻常的庙宇中,无论所供是神还是佛,那真身塑像大多都会摆在最为显眼的地方。可这眼前的百子庙正堂里,却只挂了道破旧的灰帘,正中摆着落灰的香炉,全然不见供奉的神像。
钟棠的目光在灰帘上停留了片刻,指尖轻敲着玉珠金铃,嘴角浅浅浮现出一抹笑意,薄唇微动:“有趣……”
这真是个有趣的地方。
另一边,张顺子叫了半天刘婆子,却总不得回应,于是他就对钟棠说道:“定是那刘婆子偷懒贪睡,不过咱们既然来了,我好歹要跟她打声招呼的。”
“掌柜的您先歇着,我去后头寻寻她,很快就回来。”
钟棠闻言,难得地没有跟他斗嘴,只是糊弄地点点头:“去吧。”
*
“真他娘的倒霉,好好的天下这么大雨!”张顺子刚走了没多会,庙门外便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钟棠斜眸瞧去,却是几个浑身被淋透的官差,匆匆忙忙跑进庙来,口中不住地抱怨着。
钟棠看着他们的时候,他们自然也瞧见了钟棠,如此大雨荒郊,光线昏沉的野庙里,偏偏站了个朱衣乌发的美人。
他衣衫上也沾染了雨水,湿湿地附在清瘦的身体上,不见狼狈却显出别样的风流。
虽说是个男人,却也不知是怎么生的,一双眉眼细细长长,尾角微挑起,似蕴着淡淡的水红,直勾得人心痒。
打头的官差清了清嗓子,向身后使了个眼色,察觉到同僚多半也动了相同的心思,动作上也不禁大胆起来,大步走到钟棠的身边,试探问道:“这位小公子怎么就一个人?也是来这里躲雨的?”
钟棠脚下步子微顿,虽说心中厌恶,面上却连眉头都不曾皱起。闻声侧眸瞧着他们,唇角仿佛还挑着笑意,只是腰间的金铃不知何时,已松松地绕于指上。
官差看着钟棠的这副模样,更是觉得喉咙发干,向前又走了几步:“这雨下得这样大,小公子怕不怕?”
钟棠还是没有言语,一直追着他衣摆玩的黄狸儿,也察觉到了几分不对,对着那几个官差赫赫地炸了尾巴。
只是无人发觉,他指上的玉珠已越缠越紧,
可就在这时,钟棠却忽觉心头一动,像是久久遗落的线端又被人牵起,生生令他将手中的金铃松开——
官差见还是不说话,只当他是害怕了,于是笑得越发放肆:“小公子不如和我等聊天解解闷。”
他身后其余的几个官差也像闻着腥味的野狗,顺手关上了小庙的门,而后一股脑地围了上来:“是呀,小公子陪哥哥们说说话……”
眼看着他们步步逼近,甚至那打头官差的手已经摸到了钟棠的肩膀上,黄狸儿奶凶的叫声还在耳畔,可钟棠却仿若未闻,只是抬眸,怔怔地注视着,那映着雨影的庙门。
那几个官差兽心更盛,顷刻间便将他围了个严实,口中的话也越发污秽起来。
“小公子莫怕,哥哥们帮你暖暖身子……”
窗外的大雨依旧瓢泼而下,滚滚雷声在暗天回荡。
就在此时,小庙紧闭的房门被人轰然推开,隔着身前的官差,钟棠恰对上一双若含冷锋的眼眸。
小庙中霎时安静了下来,几个官差下意识地停住了动作,向着庙门的方向望去,原本扯于手中的朱色衣襟,也随着他们的动作,轻飘飘地落了下去。
“你是什么人,此处爷爷们占了,还不快——”一个年纪不大的官差,正在热血冲头的时候,这么被人贸然打断了,当然是一肚子火气张口就骂。
可他那个“滚”字还未说出口,便被身边的人使劲拽了下胳膊,生生咽了下去。
庙门口的人仿若不曾听闻任何,他明明立身于骤雨,身上的暗青道袍却未沾湿半分,黑色的长发被头顶一枚白玉道冠束得齐整,右手之中执着柄三尺余长的法剑,仔细看去却是未开刃的木制。
“这位道长,不知修行于何处,可也是来避雨的?”打头的官差谨慎地开口问道。
他到底是见过世面,若是寻常的道士也就罢了,可此地离临安城极近,若这道人出自于城中那两座御封国观,可是他们惹不起的。
但庙门口的人却迟迟没有答话,也没有动作,只是依旧站在骤雨之中,含霜的目光淡淡地扫过庙中的众人,明明毫无举动,却压得那几个官差连头都不敢抬。
那目光巡视一轮过后,却又落回到了钟棠的身上,便如最初般,钟棠也在看着他。
但不过片刻后,他又移开了,从始至终好似未生出任何情绪。
小小的金铃不知因何,在钟棠的指间轻摇起来,与玉珠激荡摇曳,竟头一次,发出了细碎而清脆的声响。
钟棠向来风流半阖的眼眸,映出了那个人的身影。
黄狸儿不明白眼前究竟发生了什么,只是挪着软软的身子,滚到了钟棠身后,胆小又好奇地张望着。
庙门口站的人,也终于动了,他抬步慢慢地走入屋中,一步,一步,明明只是寻常的走动,却将那些官差逼得四散而退,而随着他的每一步动作,都能听到沉重的金属拖扯之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