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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贺听昭原本是被摆放的平躺姿势,在挣扎中慢慢转了半侧身子。于是他的姿势又开始变得别扭起来,上半身是被他自己带动的倾斜,从胸部以下调转的幅度慢慢减小,下半身纹丝不动,依然保持着仰面时各自被搁置在软枕上的状态。
一秒,两秒,在贺听昭喘息的片刻,忽然间他看不到也无法感觉的下身,发生了细小的变化。
被刻意抵在软枕上的一双瘫脚忽然有了细微的抽动,在那么久无力且无能的尝试之后,贺听昭终于收到了来自于他身体的警告讯号。
内缩的脚趾细看有了轻微的抖动,因为心肺问题被修剪整齐的指甲盖上早就已经泛起了与常人不同的紫色,像是原本被封闭静谧的电流,开始只是不引人注意的泄露。
接着很快,贺听昭无法感知到的腿脚就像是被上了发条一样,那处细微的抖动被瞬间无限放大,带到整个身体,像是天崩地裂。
他的肌张力上来了,开始了剧烈的痉挛。
其实作为瘫痪病人而言,痉挛是司空见惯的常事。即使是被宋铭铮和护工精心护理,对贺听昭来说这也不算稀奇。一天到晚他可能会一直醒着,但是对身体而言却始终是沉睡的,无论如何也不能与健全人随时的肌肉活动相提并论,因此时常痉挛是正常的表现,有的复健师甚至认为这是被动运动的一种方式。有的病人损伤程度比较低,通过这些肌张力带来的痉挛,可以完成一些简单例如翻身之类的动作。
除了神经痛的时候。
很难分清,痉挛的每次来临到底只是那几十秒的一晃而过,还是伴随着深入骨髓的神经痛。
根据体质不同,有人一直是软瘫,身体没有任何反应,复健也毫无作用。有人多年仍然是痉挛性的硬瘫,许多年后也要饱受冷热针扎的神经痛,和如同癫痫一般的剧烈痉挛。
总归都不是什么幸运的事。
铃就在身旁,贺听昭的双瞳因为疼痛收缩后又放大,顷刻间就有汗珠沿着额头一路落到下巴,他不由自主的咬住下唇,白雾在面罩中快速涌起,呼吸逐渐也变得更加急促起来。
宋铭铮对他甜言蜜语的安慰,在这样的时候,永远都是只消了这片刻就被疼痛打散了。
这种神经痛需要旁人的不断按摩加上一些热敷才可缓解,但这是医生的说辞。贺听昭总觉得,当大痉挛来袭的时候,任何办法都毫无作用,只有他自己的忍耐,是唯一在这时间里抗衡的方式。
虽然像是负隅顽抗,但他也算是在失去了身体支配权后得到了一次又一次胜利。那些其他人无法感同身受的后遗症中,他唯一希望的就是可以躺在宋铭铮的怀里。
他爱人的怀抱实在很暖,也只抱过他一个人。
阿铮,我好疼。
你快点回来,抱我一下,亲我一下,哄哄我。
他原本自己惹出来的脾气和情绪也在不断的蚕食中忘记了,就像在外吹过寒风,马上又想回到温室里。
他是一朵在过去十年中,都被宋铭铮保护的很好的花。
双脚像是上了弹簧一样,不停的在软枕上蹬踹。那平日里软绵绵的腿脚好像有了力气,又不是普通的生命力,像是被牵扯上丝线的木偶,被引拽着往下直直蹬去,丝毫不顾及自己是否会遭受到什么损伤。
贺听昭自己不知道也没有感觉,他的脑海中混沌一片,然而身体却已经完全失控。床上的软枕已经被他这一次剧烈的发作全部蹬踹到了地上,他的身体也在肌张力的作用下不断不受控的移动,整个人的姿势古怪又可怕,成了一个非常扭曲的形状,痉挛波及到上半身。平日软绵绵的四肢齐刷刷的疯狂跳动,贺听昭的腿脚僵直,不停的捶打在自己身上和踢在病床边缘。
“疼…好疼,阿铮…”
在喃喃中他发出一点声音,又很快的消失不见了。
“嚯…嚯…”贺听昭从胸腔中不断传出骇人的气音,实际上这一切并没有多少时间,然而贺听昭的双眼不停的睁大,在忍受极端的痛楚。形状美好的双唇在短短几十秒内翻出了浓重的紫绀,喉咙中发出嘶哑的声音,已经再也来不及说话,模样极为可怕。
口水在他的挣扎中丝丝缕缕的滴落,鸡爪手变成一个尖锐的三角状,和贺听昭的腿脚一并往自己身上砸去,他在不停的蠕动中重心转移到了床边,左手上挂着的点滴也被撤落,滑下来一颗又一颗的血珠。
“啪——!”
这声响其实不算太大,因为床没有那么高。
贺听昭整个人拖了一半的棉被,终于被汹涌而至的大痉挛带到了床下。他的头重重的砸在地面,冰凉瞬间侵蚀了这具虚弱不堪的躯体。贺听昭整个人的意识居然仍然在,只是他无法再开口求救,也没办法找到能自我拯救的途径。
意识在这些伤害中不断消退。
此时或许没有意识更好,只是他在某些方面又有了惊人的毅力。一双瘫脚因为痉挛在地上不断的蹭动着,挣扎间带倒了输液架,整个砸在了瘦弱的躯体上。他感觉不到疼,只是隐约能听见有东西掉落的声音。
视线已经模糊一片,贺听昭心想,糟了,他好像惹了一点麻烦。
不知道阿铮处理起来会不会觉得丢脸。
阿铮,阿铮。
那我去找你吧。
贺听昭趴在地上,夹在指头上的血氧夹掉了下去,那个被扯开的手指也缩了回去,加入了一起舞动扭曲的阵营。他的氧气面罩还挂着,能在此刻依旧给他提供呼吸,保持了理智上的一丝清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