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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有不愿去深究为什么自己会有这样的想法,有些事qíng不可以去深想,然而十七岁的那个晚上发生的事将一切的平衡假象打破,那些本来yù盖弥彰的心思念头,全都被轻飘飘地一指头戳破。不愿意正视的,平日里不敢想的。其实那天晚上,他在宋观进入房间被门口那些刻意如此摆放的书本绊倒的时候就醒了。
他一贯是浅眠的,宋观那一声响动将他从梦中惊醒,然而他在惊醒之后又不动声色的假装熟睡。这个人是要做什么?他在之前的时候就察觉了这个人心神不属。章有冷冷地想要看这个人有什么动作,他一贯是用最糟糕设想去揣测宋观的行为,大概因为他从来不相信宋观会变好。
当年最初的那些事qíng,一直是他心里头一道狰狞的伤口,永远不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愈合,永远都是血淋淋的一片,也许意识里,他一直觉得宋观在某个时候又会重新变成当年的那个模样。他不可以把宋观想得太好,不可以,他自己也不允许。然而所有的冷静都在那一个吻面前分崩离析。
那一刹,心脏像是被人用力的攥住,脑中一瞬间空白的一片。这是他第一次亲吻他的唇。屏住的呼吸里,心脏剧烈的跳动着。咚,咚,咚。一下一下,像是要跳出胸腔。他仿佛听到自己藏在心里最深处的那个秘密也随之一并掉落出来,然后一直下坠着,下坠着,一直坠入深不可测的深海之中。一种说不上来的酸楚味道浮上心间,竟是有几分委屈的。让人窒息般的黑暗里,他重重的咬了他一口,那样恨恨的,愤愤的。
对方被咬的疼到轻轻哼了一声,他僵了一下,那一咬不过是下意识的反应,他有些不确定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qíng了,而完全出乎他意料之外的,宋观哼完这一声之后居然就这样跑掉了。章有怔了怔,只剩一个人的房间又重新归于寂静。半晌,他扯过被子盖住脑袋,在被子里忍不住笑出来,这个人是什么反应。笑着笑着,然后他用手盖住眼睛。触着那一片水泽的时候,他手指微微顿了一下,有点不可思议的感觉自己这是哭了?
第二日,某人顶着嘴角的咬痕,一脸什么事qíng都没有发生的表qíng喝着粥,唯有飘忽的眼神,泄露了几许心底的qíng绪。章有看了一眼宋观嘴角的伤口,不做声的低下头夹菜。那一天在学校里,他总是走神。下午第三节 自习课下课收作业的时候,班长看了他一眼,说:诶,章有同学,你今天看起来心qíng很好呢。章有整理本子的动作缓了一下,然后语气很淡的问了一句:是么?
心里头有什么东西一点点发芽,细细小小的冒出来,都是一种隐秘的心qíng。不可以说。不可说。回家的时候,他看到宋观坐在沙发上咬薯片,宋观嘴唇上的伤口早就结了痂,看到他回来露出一个傻乎乎的笑。他偏过头心里哼了一声。这个人明明更出格的事qíng都做过的,偏偏昨天却还一副纯qíng的要死的模样,只敢拿嘴唇轻轻碰碰他,想想都笑死人了。
可是那些隐秘的qíng绪正不受控制的一点点冒尖冒出来。浅色的,未名的,都是些不完整的句子。
他是不是可以
如果是这样,他是不是可以
是不是可以
然而一切的颠覆不过刹那。
十七岁到十八岁。
第32章 章有番外灰烬(下)
一直到最后一刻,他才晓得,原来这所有的一切,这所有的qíng绪,爱也好恨也罢,这一切从头至尾,便也不过只是他一人的一厢qíng愿。他的一切挣扎都不过是妄想,可笑的是他信以为真,想来在那个人眼里,自己大概从始至终不过只是个肮脏的丑角。
倘若一直都是恨着的话就好了,而他本来就应该恨着那个人,明明曾经自己这样严厉地告诫过自己的,为什么不遵循?这说到底一切都是作茧自缚。于是那些之前的挣扎变得可笑,连带那须臾片刻的欢喜都是个笑话。
是因为想要拥有本不该有的东西,所以心中出现yù壑难填的深渊;镇日里反复铭刻的恨意,不过是想拉扯用来做为遮掩;然而凝望深渊太久,失足遭跌得粉身碎骨所以这万劫不复,是他咎由自取。
咎,由,自,取。
他念着这四个字,恍然嘴里尝到一点血腥味,像笔尖猩红的朱砂颜料点落于宣纸上,彻底地渗透蔓延开来。
众人失去宋观所有消息后的第四天,章有被带去李家本家,但除了行动受限之外,似乎也并没其他什么。有人查问,可也只是寻常查问,而这查问也只不过是因为他是宋观的最后接触人才慎重了些。这个时候的李家,没人将宋观失踪的事和他联系上。
这一屋子的人,也只有他才知晓宋观其实是已经死了。夕阳穿透窗户落下,将地板都照红,鲜润的颜色像打翻了颜料。不远处的空中有深灰色的鸟群飞过,他立于窗旁静静看着,想着宋观的尸体都被烧成了灰,什么都不会给别人留下。十四日后云叔过来问话。这个往日过分讲究形象,连衣领都整理许久的男人此刻神qíng疲惫。李默云眼里有血丝,胡子拉碴,竟有几分颓然。
为什么?云叔看过来的眼神复杂。
打从一开始,章有就没有想过自己的做为能瞒过李家。他合上手头的书,显得似乎有些过分苍白了的手指搭在黑色的封皮上。白的白,黑的黑,分明得很。那是《霍姆斯读本》。十六篇长短不一的演讲稿和论文,不见得有多喜欢这一本书,但里头有一句话让他一眼过后始终无法忘怀你灵魂的yù望,是你命运的先知。
他按着书本,面对云叔的问话,最终也只是唇角翘了一下,像一个自嘲,垂下眼帘,食指微屈扣了下书皮,并未再开口说话。
原本也没什么好说的。他同宋观的事,没什么好同别人说的。十四加四是十八,十八天,李家发现这一切的时日,比他想像中的要长了一些。他同陈先生有牵连,又是如今这样完全不加掩饰的推波助澜,李家发现他所做的事qíng这是必然。
曾经的计划里,关于宋观的,那是一步又一步的谨慎圈套,可以一点都不留痕迹的让宋观死在那位陈先生的手上,而与他无由。他原本就同陈先生牵扯不大,是个外人而已。原本他年纪小,说给陈先生的话自然没什么分量。只不过那位陈先生真的很容易煽动,心思这样好猜又这样好骗,扯到宋观四叔李端云的事qíng就会变得一点都不理智,明明喜欢着宋观的四叔却不自知。
十四岁的章有都可以用些虚虚假假的言语,一些似是而非的被色彩画的事实,引得那位陈先生将杀机转到宋观身上。说起来,他一贯很会揣测别人的心思。这大抵还要归功于当年宋观的那些做为。陈家被李家吞并的差不多了,原本主事的人如今多半已不在,只剩了一个陈先生。这个一度遮手商界半天的陈姓大家族命数将尽,也是必然。可这同他本就没什么关系,他本就不曾真的想去帮那位陈先生做什么或者换句话说,他所图的,从来只和那一个人有关。
你们都知道了。章有将置放于桌上的书推开了一些,然后微微偏过些头,那一双眸子深黑,没什么qíng绪,神qíng甚至可以说是冷淡的,应该也都想好该怎么处理我了吧。
宋观对你不好么?
云叔的这句话是质问。
宋观对他好么?不好么?章有发现,这个问题于他来说,似乎真的无解。无解的问题没有答案,而心里头有什么尖锐的qíng绪被这个问题勾起,是啊。章有勾着嘴角,他对我很好,好到让人忍不住想要杀了他。他带着一点恶意的这样述说着,话语半真半假,总有一天,他的眼里、心里,会装下别的更多的东西不是么?别的人,事,物,而到时候再没有我的位置那么就让他现在死了好了,至少他现在死了的时候,心里不会被其他更多的东西占据。
云叔的面色白了白,良久之后一句:他的尸体呢。
烧了。
一室沉寂,半晌,李默云哑着声问:骨灰
倒了。章有笑起来。这一个笑容无关悲喜,偏偏笑的眉眼弯起,于是看起来半真半假,倒进抽水马桶里,就这么直接冲走。
李默云听完了这句话,表qíng有些空白,他嘴唇颤了两下,最终什么都没说。傍晚的阳光没什么温度,温柔的切过人的视线,最后云叔沉默的立了片刻,沉默之后只将那一直攥在手中的文书递到了章有跟前。他离开之后,章有一手拾起了那纸文书,李默云的反应奇怪,大抵原因在这一纸文书上,字数并不多,其实统共要看的,说起来大约也就这么一句话。他看完了之后觉得一切都很可笑。他是李默云的儿子。难怪如此。难怪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