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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是这样妥帖的做法让妇人的态度软化了一些,她松开了扶着门边的手,摇了摇头:“以他的病情和年龄,这几年已经是向老天爷借来的命了,没什么可伤心的。你们要是真的需要帮忙,他的徒弟们之后会赶来这儿参加他的葬礼,可以到时候问问他们。也就是这几天的事,你们不介意的话就再等等。”
话说到这个份上,连尤金都要感叹妇人的耐心和好脾气。在道完谢正要转身告辞的时候,从他们背后的主干道上传来了阵阵响亮的马蹄声。尤金回头看过去,诧异地发现了一辆正向此处驶来的马车。奔跑中的两匹黑马有着机械的下肢,而车夫身后的轿厢通身黑色,高度很矮,却很细长。
——这是殡葬业专门用来运送死人的棺材马车。
“总算是来了,这大夏天的……不过他现在这个样子,应该也不会出问题。”老妇人低声喃喃着,像是在和她自己说话。看尤金两人还未走远,她看过来的眼神竟然有些抱歉:“看到这种东西总归有些晦气,你们快请回吧,我们还得把尸体搬出去。”
殡仪屋的人将马车驶到了门前,长方形的轿厢从侧旁打开,露出了一个放下了一边挡板的实木棺材。来人是个中年男人,一边走上门廊,一边和妇人招呼着。
“抱歉,来晚了。我出来的时候正好撞上另一桩生意,就在镇里的婚礼上。”
尤金闻言皱了皱眉头,妇人却很自然地接了话:“怎么这么不凑巧?要你特地赶过去,难道也是吃过药的?”
“对,是个老太太。她应该也知道快到时间了,但今天似乎是她女儿结婚,她就没告诉别人。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发作的时候她没被绑起来,我过去的时候,现场大概有四五个被抓伤的人。”
这样的对话怎么听怎么怪异,尤金原本已经走下了屋檐下的台阶,却不由得往身后看了看。
“还好先生走前还算清醒,他是自己把自己绑住的……”妇人这么说着,终于让开了她一直挡着的门。
大开的房门之后,是一间装潢得分外温馨又明亮的长厅。复古的水晶吊灯在白日也大开着,近乎奢侈地和窗外耀眼的阳光做着竞争。一把胡桃木扶手椅放在了吊灯正下,被尤金一眼看得分明。
——在那把扶手椅上,赫然绑着一具尸体。
那具是一具干瘦泛黄的老年干尸,身体向前倾着,表情狰狞。他的动作仿佛是在啸叫,大张的嘴巴中露出了干瘪的牙龈,以及因为牙龈退行而显得过长的牙齿。他的双腿和双手被绑在了椅子的扶手和凳腿上,暴长的指甲在扶手上抓出了一道道深刻的划痕。从木制表面上被刨出的木屑来看,可以清楚地想象这个人是怎样用力地挣扎过。
而令尤金如坠冰窟的,是这具干尸的眼睛。
那双睁开的眼睛里没有虹膜,只有一片的红色。
……肖看着尤金的脸色迅速地苍白下去,整个人像是被谁当胸捅了一刀,颤抖着弯下了腰。他熟悉尤金的这个反应——在裂流号上,在第一次见到赞恩时,尤金便是类似的状况。
那一回,是赞恩形似6号的外貌触发了尤金的应激,但这一回,触发点却来自一具干尸吗?
在能厘清自己的猜测之前,肖已然把尤金拉往了一边。在尤金跪坐在地上的同时,肖也跟着跪了下来,一边张开了手臂,将对方圈在了自己的怀里。他的右手捧着尤金的后脑,将对方抵向了自己的胸膛。
在尤金要求之前,他便把对方的感官和周围尽可能地隔绝了起来。
肖能感受到尤金身上的颤抖,也同样能感受到对方用力地掐在他的腰上的手。后者让肖悬着的一颗心略微放下来了一些,毕竟只要尤金还在触碰他,就说明尤金还没有陷入像上一次那样,需要靠着比划动作而避免崩溃的境地。
“肖……”
抱歉。尤金想这么说。他的理智还在,身体却在看见这一幕时兀自地起了反应。毕竟比起幻觉中的6号,他现在所面对的,是一个愈加深切的阴影——在看到6号时,就算他一次次地被提醒着自己深厚的罪孽和负疚,6号本身却是他没能留住的一个美梦。
……这具干尸却不一样。它仅仅代表着世界从他手里夺走6号的那一夜。
“不用解释,我们回去再说。”肖轻轻拍了拍尤金的后脑,出口的声音低且温柔。看到尤金努力地在他的怀里调整着呼吸,肖胸口那个虚假的脏器在不应存在的痛感中艰涩地运转。
生化人颜色浅淡的薄唇之间发出了小声的,安抚的气声。明明是冷清到近乎薄情的面容,此时却被那双眼睛里的神情腐蚀得满是温情。如同安慰受伤的动物一般,肖垂下眼,缓慢而坚实地上下抚摸着尤金的脊背。
在尤金的呼吸终于度过了混乱的峰值之后,肖紧了紧牙关,用尽量平静的语调开口道:“我需要离开几分钟,可以吗?我会马上回来的。”
只是在他说话的同时,肖就已经做好了和尤金带开距离的准备。感受到拥抱着自己的热度和力度在迅速地脱离,尤金下意识地伸出了手。
——不。
——留下来。
——不要留下我一个人……
他怀着巨大的恐惧抬头看向了肖的方向,视野却被一片轻柔的白色覆盖住了。
……是肖把当作薄外套所穿的衬衫脱了下来,罩在了他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