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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南:……说得好像也有一点道理。
她想到白天里是吉尔伽美什把全然脱力的她从工地现场抱出来,一路抱回宿营地,在她身边陪伴良久……要是现在她直接把他从身边一脚踢开,可能确实有点儿不够意思。
但问题是,吉尔伽美什竟然要跟她“讲义气”?
伊南突然想起在乌鲁克城中婚礼的现场,吉尔伽美什确实曾经管她叫“王的友人”。
她赶紧把枕头揪过来,借口“让你睡得舒服一点”,把枕头硬生生塞在对方颈下,自己准备开溜。
谁知吉尔伽美什只有比她更快,这个乌鲁克年轻的王在黑暗之中极其精准地找到了伊南的袍角,将之使劲一拽——
“王睡不着。”
睡不着就起来呀!——伊南使劲儿忍了才没怼回去。
“你这么怕王做什么?”
“放心吧,虽然王说了找女人就要找你这样的……但你又不是个女人——”
伊南:我……
“好久了王都没有能找到一个可以随心说话的人,朵,王真的不想命令你……”
吉尔伽美什的房间高处有一扇小窗,光线从窗外洒进来,伊南借着那点光线刚好可以看见吉尔伽美什那头栗色的短发。
现在的吉尔伽美什,就像是哈基什那只小狮子一样,在伊南面前,萌怂萌怂的。
于是伊南悄悄伸手,到王的头顶,突然飞快地揉了一揉他那一头手感其实很柔软的头发——
吉尔伽美什顿时炸毛了:“你——”
谁知伊南直接在他身边躺倒下来,望着天花板自说自话:“陪你一会儿,就一小会儿。”
吉尔伽美什的怒气直接被伊南的这个姿态全摁了回去,他侧着脸,喜滋滋地望着伊南,看了好一会儿,终于也扭头仰面躺着,望着天花板,想着他的心事。
“朵,你说你的全名叫‘恩奇都’,是不是因为,别人认为你是神明创造的?”
吉尔伽美什一对亮亮的眼睛盯着天花板,突然问出这么一句。
伊南:……这叫我如何解释?
她迟疑了一阵,终于回答:“是发现我的一位圣倡给我起的名字……她把我救了回来,从此认为我是神明创造的孩子。但其实我……不是的。”
吉尔伽美什反问:“不是的?”
他依旧望着天花板,始终没有再回头看向伊南,而是幽幽地问:“那你见过自己的母亲吗?”
伊南含糊地回答了一句什么,一来她生怕多说细节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二来,她也已经意识到,吉尔伽美什留自己在他身边,是因为倾诉欲多过了交流欲,就像他自己说的,这个年轻的王更希望可以在伊南面前“随心说话”。
“我从没见过自己的母亲。”
“卢伽班达告诉我,我的母亲是神——所以我天生具有神的血统。”
“可是我很清楚,我的母亲应该只是卢伽班达身边的一个普通女人。他为了让我能够顺利地接手王位,给我创造了这么一个身世。”
躺在他身边的伊南突然轻呼了一声,她一下子想起来了——
吉尔伽美什和她,他们现在所处的时代,恐怕正是历史上的一个“造神时代”。
如果时光回溯,巫师丹之前的那个时代,人们把自然现象认作是“神迹”,认为万物一切有灵,尝试着和其他的“灵”沟通,也将“人”看作它们中间的一份子,人类和其他的“灵”之间并没有地位高下之别。
这一点到了巫师丹手上开始出现转变。
从巫师丹到杜木兹的时代,人们开始崇拜几个特定的神。神是一切力量的来源,神庙因为从事对神的祭祀,从而掌握了对社会资源的分配。这样的社会制度一度运转良好,但是后来开始走下坡路,最终在杜木兹手上终结。
杜木兹是头一个,以“人”的身份成为王者的人。但是他的力量来源与神依旧脱不了干系——他被认为是被神明选中的人,甚至在流传下来的故事中他还有一个身份:“女神的丈夫”。
吉尔伽美什的时代,在杜木兹之后又过了两千年。
在这过程中,神明自然没有再次出现,想要把握住权力的人自然就想出了这样的办法,“创造一个神”。
吉尔伽美什的父亲,先王卢伽班达,听说是故去之后就被神祇接到天上,列位众神之中。这位先王留下的孩子,更是一出生的时候就直接被赋予了神性——三分之二的神祇和三分之一的人,因此吉尔伽美什,生来就是要做统治者的。
但这对于一个孩子来说却是残忍的,尤其是对吉尔伽美什这样一个早慧而清醒的孩子。
他知道自己其实是个普通人,和身边的人其实一样,却因此必须忍受亲情的隔断与疏离,不断地加厚脸上的那一层面具,好让自己看起来更像是个神祇的样子。
这时伊南转头看看吉尔伽美什,只见他神色平静,不像是对卢伽班达有什么怨尤,倒更像是对这种“命运”心存无奈。
才刚刚认识两天,吉尔伽美什肯对伊南说这些话,说明他已经毫无保留地将信任交到了伊南手里。
而刚刚伊南的一声轻呼并没有打断吉尔伽美什的思绪,他继续幽幽地说:
“小时候,我的行为与表现只要稍稍不合先王卢伽班达的心意,他就会肆意打骂,痛责我达不到他的要求,没有资格身为半神半人的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