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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是王授权,由我来公平分配。王先定下了平分的基调。”希律平静地说,完全没有半点居功的意思。
“因此,昨天我代表王断了你们姐妹的这一桩继承案,公正却并不能说是我给的。你依旧要感谢王。”
伊南终于明白希律的意思了。
希律是一个凡人,是一个地位不高的穆什钦努。按照汉谟拉比的说法,希律是个孤儿,从小由王室收养,作为王室的仆人。
以前确实有由“王室礼官”来处理和判决民间投诉的旧例——但是世人有目共睹,这些旧例,甚至这些王室礼官,已经能被证明是“不够公正的”,已经随着“正义的七重门”的推翻,而随之被否定了。
希律并不认为自己有这个资格,或者权力,来评判这整个人世间的“公正”。
——他不是不想,不是不愿意。
“公正”确实是希律所追求的东西。否则他也不会那天在王宫的背后,把自己的黑袍递出去,去帮助那个受到不公正待遇的可怜女性了。
但是他需要一个倚仗,一个出发点,一个基础。这正是他睁着眼彻夜未眠,思索了一整晚所考虑的内容。
“那你再想想,汉谟拉比王又是凭借什么来主持‘公正’的?”
希律惊愕地转过头来望着伊南,似乎惊异于这女人竟敢怀疑这个。
伊南却嬉皮笑脸地说:“我是个乌鲁克来的乡下女人,这些我都不懂。你要告诉我嘛!”
希律在片刻震惊之后,又陷入沉思。似乎这不容回避的问题终于又摆到了面前:汉谟拉比王,又是凭借什么来主持公正,判断善恶的呢?
伊南也望着眼前这个沉默的青年,很想知道他会给自己一个什么样的答案。
现在已经不是她通过“时空隧洞”抵达的第一个时代了。在那个时代,人凭借本能行事,为了生存而斗争,能让自己和重要的人活着就是他们的善恶观念。
但是现在,人们的生活已经普遍有了保障。土地能够为他们提供足够的食物,更多的人不再依靠种植获取生活的来源。只要有一部分人种田,就可以养活所有人。
商业发达繁茂,巴比伦城里每天有无数的契约被签订,有些交易顺顺利利地执行,也有很多正面临着失败、违约。
人们身处不同的社会阶层,有些人掌握着财富,高高在上,整天烦恼于此生不能享尽的荣华富贵应该交由哪个子女传下去。也有些人处于社会的底层,除了以劳作换取生存之外,没有任何人身权利……
这个社会已经足够复杂,复杂到“公正”这个概念,不得不被抽象出来,在此刻由伊南向希律询问。
只见希律垂眸凝思了一阵子,抬头说:“王所拥有的权力,来自于神明。”
伊南的身体向后微微一仰,心想:果然是这个答案。
还记得那句预言吗?——“王权从天而降,落在埃利都。”
公元前5500年,当她把权杖交到杜木兹手里的那一刻,她其实就已经为未来漫长一段时间里的人类社会设定了一个基调:君权神授。
“木星之神马尔杜克认定了巴比伦王汉谟拉比是他在人间的代言。”希律继续说,很明显,这个答案对他来说是顺理成章的,“因此,王有权利判断整个王国内任何事务的公正。”
换而言之,他希律,是没有这个权力的。
“这正是我所担心的,我用什么为依据,来‘公正’地判定任何一桩案件?”希律自己问自己。
“你的意思是说,除却神明以外,整个人间只有王一人有这资格主持公正?”伊南眼珠转转,反问希律。
没等希律回答,她已经笑眯眯地说:“可是你自己说过,汉谟拉比王日理万机,又时常在国内四处巡视。要将这些事务全都交由他老人家来判断,是根本不可能的。”
希律点了点头,认为这一点毋庸置疑。
如果汉谟拉比真的有无限的精力,来处理国内的一切投诉,那道“肮脏的七重门”也就不会存在了。
但是现在由希律来代行处理,他就必须想出一个合理的依据,来解释他所做的判断是“公正”的。
“我说,你的记性这么好,是不是以前王所做的所有判决,你都记得住呀?”
伊南抱着膝,在希律身边坐了下来。
希律一怔,点点头,说:“除了我很小时候的那些……但那些,我也可以去阅读泥板仓库里的那些……”
他的话还没说完,年轻人突然抽了一口气,转头望着伊南。
他一双琥珀色的眼眸睁得圆圆的,望着伊南,眼中忽然生出狂喜。
“老天啊,我真的相信这世上有神明存在了。”希律忍不住抬起头,“如果没有神明的存在,为什么世上会出现你这么聪明的人?”
任何新的案件,只要能够类比以前汉谟拉比处理过的案子,就能够参考以前的判决。
这样他就完美解决了“依据”的问题——毕竟汉谟拉比当政多年,以前解决过的案件有过很多。所有这些案件都被作为王的“伟绩”在泥板上记录了下来。
凭借希律的记性,他可以毫不犹豫地将眼前的案件与投诉,与以前汉谟拉比的“判例”相比照。从而借助以前的判决结果,推导出适合当前案件的判决。
“这怎么是我聪明啊?”伊南笑眯眯地说,“明明是你自己想到的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