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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这世上所有的人都将王执迷于航海这件事视为“不务正业”。撒尔还听说过有人评价他“王肯定是疯了”。
只有伊南一个人明白他,理解他那无处安放的征服欲。她始终在他身后默默支持并鼓励,为他提供一切协助,让他安心。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但当他放开伊南的时候,却看见妻子的眼中挂着晶莹剔透的泪水。
虽然理解,但终究舍不得。
撒尔觉得心口像是被铁针扎过似的,但他又着实不知该做什么才好,只能伸臂将伊南再度拥入怀中,口中喃喃地道:“你放心……”
即便只为了你,我也要好好地回来。
在巴比伦逗留一阵之后,撒尔离开了这座王国都城,离开了他的王后。临别时撒尔留下了一只瘦长的匣子,说是给伊南的礼物。但是希望伊南再他远航归来的那一天再打开。
于是伊南将这只匣子小心地收藏好,耐心地等待撒尔归来。
两个月之后,她收到了来自塞浦路斯的来信——信是用墨水写在羊皮纸上的。泥板的不易携带让巴比伦人渐渐地放弃了祖先的发明,开始改用更加轻便的羊皮纸或者埃及纸草。
在信上,撒尔说,他这次出发的船队,总共有四十条船,船上人员共有四千多人,储备了足够的粮食、油脂、桶装的葡萄酒(作为淡水的替代品)、各色工具和武器,整个船队向西面进发。他将会实践自己的诺言,去探寻那些连神明没有向任何人透露过的海域与土地。
伊南收起信,将这份信件贴在心口。
她相信这会是一个突破口。
如果撒尔能够找到那些在各种诗歌、传说、神谕中从未出现过的土地,就能证明神明其实也是有活动范围的?如果神明的活动范围与人的一致,那么是不是也能说明:“神”伴随人一道出现,是人类的原始信仰一点点演变而成?
只是,这个突破口的风险太大,太危险了。
她亲自将撒尔送上了远航的这条道路,现在却又日夜煎熬,担心他的安全。
在这封信之后的整整一年,远航的撒尔没有任何消息。直到一年后的某天,留驻塞浦路斯的巴比伦商人辗转从迦太基人的手中得到了一份来自远征船队的信件,并将之快马送回巴比伦王庭,送交给他们的女王。
“伊南吾爱……”
伊南打开这封信,待看到这熟悉的笔迹,一颗心才稍稍放下来。
“等你收到这封信的时候,我肯定已经越过了戍卫着狭窄海峡的擎天巨柱,驶向了那更阔大的海洋……”
伊南看到这里,觉得眼眶里的酸意瞬间漫无边际地涌了出来。
“戍卫着狭窄海峡的擎天巨柱”,伊南很清楚这地貌指的是什么——
直布罗陀海峡,地中海通往大西洋的出口,最窄处仅有14公里。
而“擎天巨柱”指的是直布罗陀岩,它是一块昂然矗立在海峡岸边的侏罗纪石灰岩,日后会被人以希腊神话中的英雄冠名,被称为“赫拉克勒斯之柱”。
驶出赫拉克勒斯之柱,意味着撒尔从此驶出了沿岸富饶的地中海地区,从此面对大西洋的茫茫风浪。
他会向何处去?
“前些日子里我抵达了迦太基②,与迦太基元老院的成员见面。我看得出刚开始时他们颇有敌意,但是向提出以后尽可以与巴比伦进行贸易往来之后,他们的态度就好得多了。”
“元老院带我去瞻仰了他们的神庙。我却对那些陌生的神明不感兴趣……只想念你。”
伊南掩上羊皮纸,忍不住嘴角上扬,笑得很甜美。
“但是他们的元老院制度很有意思,与很久很久以前苏美尔人的长老院不同——他们不设王,所有的决定都由元老院做出……”
伊南微微点头。作为历史生,关于迦太基她多少了解一些。迦太基人的元老院和后来罗马共和国时期的元老院十分接近。当然,迦太基的元老院成员大多都是贵族和军方要员,一定程度上还是精英政治,与“市民大会”那样广泛听取民意的机构很不相同。
“我询问迦太基人,他们敬奉的神明有无给他们启示,世界是什么样儿,他们身处之地,何处是尽头……”
“他们没有给我答复,只说南方是无尽的沙漠,向西就是这片大陆的尽头。于是我问,沙漠之后有什么,海洋之后是什么……”
“他们报之以沉默,我想,我应当是有史以来,最令他们觉得难堪的客人。”
伊南忍不住笑出声来,她能够想象迦太基人的表情,难得遇上撒尔这么一个打破砂锅问到底的远方来客。
“因此我决定,我会一直沿着这片陆地的边缘航行,看看这片大陆究竟有多大,陆与海,究竟会将我们引向何方……”
伊南想:如果撒尔沿着大陆海岸线行驶,那么他便是循着两千年达伽马的路线,沿着非洲大陆的海岸线一直向南,绕过好望角,再转而向北。
他将一路穿过波涛狂暴的西风带,绕过并不会带来“好望”的“好望角”,在接近归途的时候他可能会遇上南亚次大陆的季风,可能会一直被吹到印度去。
“伊南吾爱,我将告别你,踏上更遥远的征程。我将信守承诺,此生必定返回巴比伦与你相见。”
“并谢你费心看顾王国诸事。爱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