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苗桐是知道他多么爱惜两个姐姐的,对姐姐们一向是报喜不报忧。在他的潜意识里,因为他是男人,他有必要照顾姐姐们,丝毫没有考虑到年纪的因素。
我只要听到他说一切都好,就那么相信了,后来才明白这一切顺利的后果是多么惨痛。他把什么都赔进去了,他的青chūn,理想,爱qíng,甚至身体。白素顿了顿,要是惜言死了,我和敏敏这辈子可能都会陷入自责里我们懂事得太晚了。
母亲给他取名叫惜言,希望他以后惜言如金,少说话多做事,成为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他真的一点都没有辜负母亲的期待呢。白素苦笑,拍了拍苗桐的手,他是个闷油瓶,我们犯下的错还要你来兜底了。
什么错误什么兜底,这样的话说出来自责的意味也就非常明显了。
说起闷葫芦来,我应该比他还闷,有几次都气得他不想理我的。
他也会生气啊?白素笑道,看来是棋逢对手了。
走到别墅门口,苗桐去开了门,行李就放在门边,白素从箱子里拿出个古朴的木盒子,看起来有些年月了,盒子的扣子都磨得发亮了。她拿起苗桐的手放在她的手里:无论是我们家老四也好,还是惜言的太太也好,都是我们家的人,这个你收下吧。
大户人家都流行给媳妇和女儿留个传家宝之类的,这个大概就是类似的东西,
打开盒子意料之外的是一把很旧的钥匙。苗桐笑了:我以为是玉镯、戒指,或者项
链之类
我们平常人家哪里兴什么传家宝?白素笑道,那是我们家祖屋的钥匙,在浙江乌镇。从太奶奶那辈传下来的,白家的传统都是男人在外面打拼,女人来养育子女。因为离上海很近,我们偶尔周末会回去散心。
苗桐心里有热气往眼眶上涌,只能低头摩挲钥匙。
白素了然地拍拍她的肩,只记得惜言说过,无论用什么方式想给她一个家。
从今以后我们都是你的家人。
苗桐觉得自己内心有什么地方开始复苏了,黑暗的模糊不清的记忆像带着雪花片的老式电视机,曾经与父母在一起相处的片段断断续续浮现出来。是在乡下镇上的老家,四平八稳的砖房,她的小房间门口挂着绿色的纱帘,墙上挂着两盆吊兰,院子里种着两棵柿子树,夏日繁荫盖盖,母亲和隔壁的阿姨坐在树下边聊家常边织毛裤。母亲手巧很巧,会的花样也多,织了糙莓的藕荷色小毛裤穿在身上她臭美得在小伙伴中间仰头走过,可是去河里玩泥巴的时候,她总要换下来的。晚饭前父亲从镇上的造纸厂回来经过河边,总会用长长的腔调喊:桐妹子,回家吃饭咯!她边应着边跑过去问爸爸给我买泡泡糖了吗,父亲把她抱起来放在肩上吓唬她,小孩吃泡泡糖会把肠子粘住的,妈妈做的麦芽糖还有吗?
苗桐醒来后身上全是汗,白惜言盯着她呆滞的眼睛:做噩梦了?
她摇摇头,坐起身:我梦见小时候的事qíng了。
白惜言心里不太舒服,他显然不想继续这个话题:我去给你倒点水喝。
不,别去。苗桐拉住他,陪我说说话吧。
既然不是什么好的回忆,就不要去想了,没有意义的。
我以前也是这么认为的,因为我已经忘记了有家人什么感觉。苗榈微微笑着,并不是什么噩梦,是我很小的时候的事qíng,有四五岁?还是在老家的时候,爸爸在造纸厂做工人,妈妈在家做家庭主妇,清贫的生活也很平淡很幸福我小时候也是很幸福的,只是我忘记了,或者我不愿让自己想起来,因为想起来也没用。但回忆并不是没有意义,我觉得我不能抹去父母的存在,他们很爱我,这很重要,忘记他们在生命里是一种qíng感的缺失,是不健康的。
面前一脸恬淡幸福的苗桐让白借言突然觉得很刺眼,美好的回忆是有力量的东西,他觉得有些烦躁,口气也不怎么善良:既然缺失了也不是想起来就能找回来的,他们已经离开你那么多年了,太过想念曾经的幸福也只会提醒自己后来的日子过得有多悲惨而已。他拿起枕边的书,声音更是冷淡,不健康的qíng感缺失,你是在提醒我不是只会拿钱却没有心的混蛋?
苗桐的笑还僵在脸上,被他不冷不热的话说得有些挂不住,她并不觉得自己有说错什么:你还真会曲解别人的话,我以为你会想要了解一些我小时候的事qíng。
我以为你不是那种没出息的去缠绵过去的女孩儿。
我不是,苗桐想这么说,可是她只是张了张嘴。
白惜言的刘海半掩着眼,灯影把下巴的线条切得无比锋利,连气息都带着攻击xing他似乎并没有好好听她说话的打算。在苗桐愣怔的间隙里,他起身拿了件外套披在肩上。
你去哪里?
我去书房,还有些文件没看完。
第二天早上碰面是在餐桌上,姐弟三个正用乌镇的方言聊家常,乌镇与上海离得近,乡音也是类似的。苗桐在北方长大自然听不懂,白敏笑得最大声,气得元元鼓着腮帮子喊:简直是为老不尊!苗桐你可起chuáng了,快跟我妈说洛雨那没长开的小鬼多讨厌,我怎么可能是因为他才想跟老师分手的!
白敏呵斥她:没大没小的,叫小姨。
元元撇嘴:我偏要喊舅妈!
白惜言揶揄地笑:那你要问小桐自己的意思了。
她脸一红:叫名字也没什么的。
昨夜那个充满冲击xing的针锋相对的白惜言又恢复了往常的文雅和气的模样,苗桐去书房拿词典时闻到浓浓的空气香氛剂的气味,她拉开最下面的抽屉里找到了挤满烟头的烟灰缸。
最后她也只是把抽屉关上,不敢去碰触他的秘密。
白家两个姐姐xing子都很随和,这些年早就被弟弟的固执打败了。如今身边有个姑娘陪着又是童养媳那样知根知底,样貌和品xing都是出挑的,喜欢得恨不得把她供起来。
连着几天苗桐都陪着两个姐姐在逛街吃饭,实打实地过了几天热闹的家庭生活。
一周假期实在是短,元元闹离家出走连学业都耽误了近一个月,作为考生实在是有些把前途当儿戏。去送行时,洛雨也跟着去了,客客气气地站在安检口,元元抱着他抽泣,你乖乖学习,姐姐明年就考到这边来了。
洛雨翻着白眼嘟嗤,丢不丢人啊你,还是反手抱住她。
过了安检口,元元突然摘下头顶的帽子甩着大声喊:舅妈,我会想你的!再见啦!机场里人流穿梭,到处是涌动的人头,归来的满怀喜悦,离去的期待下次的重逢。
苗桐愣了下,笑着朝她挥手。
再见了,小bào龙,祝你成长为一颗枝叶繁茂的树,也为你爱的人撑起一片天空,期待下次与你相见。
第十四章/银白月光
脑子在叫嚣着闭嘴,叫嚣着跟她道歉,不要bī她,去求她,留住她。可另一个轻微的飘飘悠悠的声音如波纹扩散开,直到成为的脑海里唯一的声音,完了。
假期过后,屋子里一下子安静下来,张阿姨把里里外外打扫了一遍,找出两双长筒袜,晾衣房里的三条小内裤,一件T恤和一双帆布鞋,都是元元落下的。
孩子做事就是这么丢三落四的,这都是好的,要不要放进储物间里?张阿姨唠叨着询问戴着大眼镜在沙发上埋头苦战的人,太太?自从白素特意吩咐后就冠上了这样一个头衔。
好,给她收起来。
张阿姨晾完衣服,去厨房里把煲好的汤从火上端下来,看了看时间已经指向十一点:先生已经在书房待了三个小时了,要让他休息了你也是,今天是周六,太阳这么好应该出去走走嘛,像我们年轻时下地gān活儿虽然累点,可一年到头连个感冒都少有,老待在屋子里抱着电脑什么毛病都往身上找。
听张阿姨这么一提醒,苗桐才觉得整个肩膀都硬得像石头,疼得几乎抽气,揉着肩苦笑:gān脆把花圃里的花都扒了,我们种上菜好了。
那先生的脸会臭到明年三月。张阿姨与苗桐对视大笑。
敲了敲书房的门,听见白惜言说进来,苗桐端着水果进去,看他伸了个懒腰,眉宇之间是沉沉的疲惫之色:你跟张阿姨说什么,笑那么开心?
苗桐cha了块苹果喂他嘴巴里:我们在商量把你的虞美人花园变成及农菜地。
白惜言用眼皮撩她:你们要是想种菜,我给你们跟附近的山民租几亩地,让你们种个够?谁敢动他的宝贝的心思?
她连忙讨饶:您大人有大量放过我们吧。几亩地光想象就足够可怕了,她可不想因为农耕事业而荒废自己的新闻事业。
两人幼稚得像小孩子那样玩儿会互相喂食游戏,白惜言看她吃得急就把水果盘移到她够不到的另一边,她是麻雀胃,吃个水果都能耽误正餐。苗桐被书桌上散着的设计图之类的东西吸引了,拿起来放在手里晔啦啦地翻着,依照地形而建的房间,每栋的设计图都是不同的,原本是准备做成别墅区的,后来一家做五星连锁酒店的老板合作注资打造世外桃源概念的酒店。
全木屋和全玻璃屋?在自己chuáng上躺着就能看见星空的那种?苗桐感叹,真够奢侈的,这要多少钱一晚?
白惜言胡扯起来丝毫不脸红,我们也是为了提高大龄男青年的求婚成功率。
你们可真是伟大啊。苗桐笑着低语。
我记得你是喜欢木屋的,其实躺在chuáng上能看见星空也很有吸引力吧?
玻璃屋对我来说缺失安全感,即使是从外面完全看不见里面也觉得怪怪的。如果木屋的屋顶是可以活动打开的就好了,就像有些跑车那样是折叠的顶,夜晚可以打开看见白惜言托着下巴认真地在听,她忙住口,你不要看我,我只是随便说说的。
不,我倒觉得是很棒的创意。
不过是异想天开的外行话,挺麻烦的吧。
这就是设计师与建筑工人的区别啊,他们就是解决麻烦的。
虽然这么说着,苗桐依旧觉得外行人的胡言乱语实在是内行人的噩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