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蔺先生视线跟着落在与整块无暇美玉雕成的茶盘格格不入的粗劣顽石如意足上,揪着胡胡子问:“可需另备身份?”
谢瑾年澹然道:“不必。恢复本来身份,安心做厨子和小二便好。”
这却是恩典那些人提前隐退了。
蔺先生讶然,旋即躬身:“公子宽仁。”
谢瑾年未置可否,却破天荒般说了一嘴:“虽说破例让他们提前隐退了,他们也得把肉皮子绷紧点儿,胆敢出了岔子,必不轻饶。”
蔺先生揪着胡子保证:“公子放心,他们必不敢行差踏错。”
谢瑾年颔首,垂眸盯了一会子于茶汤中沉浮的嫩叶,轻声说:“先生,我竟是有些等不及了。”
蔺先生神色微变:“却不知是何事扰了公子心境?”
谢瑾年摇头不语。
蔺先生知道谢瑾年的脾气,也没敢深问,只是道:“公子所行之事最忌操之过急。远的不说,便只说东宫里那位,他若能稳住心境,安安分分地做他的太子,这江山早晚都是他的,可他偏偏沉不住气……”
“今上年老,愈发贪恋权势,待年富力强的太子又岂能再如从前?”谢瑾年轻声打断蔺先生的话,慢条斯理地道,“诸位皇子接连长成,纷纷步入朝堂,执掌权势,不管能为如何,见今上对太子有了芥蒂,自然会心生野心,觊觎东宫之位。太子心如明镜,却也无可奈何,他想安安分分的做太子,他的弟弟们却是不肯的。”
“除了入局,他别无选择。”说完,谢瑾年示意蔺先生且先听他说,“先生且放心,我知道该如何行事。”
谢瑾年说他知道,那必是知道的,也是必然能做到的。
他从未见过比谢瑾年还隐忍、还理智的年轻人。
蔺先生以茶汤浇濯金蟾茶宠:“公子行事素来有分寸,我不过是白关心一嘴,给公子提个醒儿罢了。”
谢瑾年举杯,以茶相敬:“先生一片拳拳之心,我自是知道的,这么些年也多亏有先生相伴,替我操劳。”
蔺先生略微欠身,含笑道:“公子值得老夫略尽绵薄之力。”
蔺先生有所求。
谢瑾年心知肚明:“他日事成,必会让先生如愿。”
蔺先生捋着下颌上的山羊胡沉默了一瞬,笑道:“老夫静待公子事成。”
“虽说任重而道远,但我必砥砺前行。”闲话完题外话,谢瑾年看了一眼天色,指着几案上的“话本”,道,“先生且看看这个。”
《俏书生荒山奇遇记》、《周太妃秘史》、《狮子园游记》、《摘星阁夜话》、《灵帝密传》。
这品味……
蔺先生一脸一言难尽:“公子何时对这些个杂书有兴趣了?”
谢瑾年垂眼盯茶汤里的嫩叶:“先生打开看看。”
蔺先生依言翻开,当即轻“啧”了一声。
一页一页,看的细致,一本一本细翻了个遍,翻完蔺先生脸不红心不跳,还在那含着笑点评:“画工不错,说不定是哪个大家披着皮赚外快贴补家用呢。”
谢瑾年无语,看着蔺先生一言难尽。
蔺先生什么都好,就是拿起药箱就话痨,时不时就不正经让人有些招架不住。
难得见谢瑾年失了万年不变的淡定从容,蔺先生揪着胡子笑得欢快:“公子从哪儿寻来的这些好东西?赶明儿我也去淘换一些来消磨时间。啧!你别看这些个香艳丛书披了层话本的皮,内容还真挺点题。”
谢瑾年无奈,再不敢放任蔺先生放飞自我,直言道:“我娘子嫁妆铺子里的东西。”
蔺先生立时收起了顽笑姿态,瞬间变成严肃脸,皱眉问:“铺子可关了?”
谢瑾年颔首,不期然想起小娘子可人的小模样,忍不住轻笑道:“关了,明日便让谢六领人去清理铺子里的存货。”
谢瑾年的小娘子,蔺先生自然是见过的。
那是个颇为聪慧有底线的女子,绝不会因为这仨瓜俩枣的银钱干这种自毁名誉的买卖。
蔺先生轻叹:“故英国公一去,英国公府怕是要没落了。”
故英国公指的自然是静姝的父亲静文德。
静文德美姿容,好丰仪,文武兼备,深得今上器重,堪称是风华绝代的人物。
只可惜,时运不济,天不眷好人。
提起故英国公,谢瑾年脸上笑意淡去不少,沉默了须臾,用茶汤浇着如意足茶宠,吩咐蔺先生:“先生着人好生去查一查,看看英国公府二太太这般行事到底意欲何为。”
谢瑾年的性子,蔺先生最为清楚不过,护犊子那是一等一的。
英国公府二太太这般行事,算是动了太岁头上的土了。
更何况这事恐怕还不单是内宅妇人那点子阴私手段,蔺先生更不敢大意,立时领命,并建言:“英国公最近常去玉虹楼给潮音姑娘捧场,大有给潮音姑娘赎身,纳入府中的意思,您看?”
潮音本来是给七皇子和瑞郡王准备的。
谢瑾年转着掌中马到成功,思量了一瞬,点头:“英国公府富足,把赎身银子抬高三成。”贪了他家小娘子那么多嫁妆,岂能不趁机索些利息?
谢瑾年果然还是那个谢瑾年!
潮音一入国公府,此后国公府的日子可就精彩了。
别的不说,至少国公府那二太太绝对再也顾不上算计谢家小娘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