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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到西羌之时,仔细看了看穆瑾的脸色,可惜那脸络腮胡子实在很碍事,让他看不出什么。
他顿了顿,见穆瑾没有反应,继续道:“当今皇上雄才大略,但疑心颇重,公子多年来潜伏在他的身边,能取得如今的地位,已然十分不易。”
“但是公子应当清楚,他从未信任过你。”
许久,穆瑾从鼻腔中轻轻嗯了一声,“尽管如此,这与你何干。”
惠康盛眼底精光乍现。
他的声音骤然压低,“不知是否多年的燕国生活磨平了公子的意志,事到如今,万事俱备,公子莫非还不打算……”
惠康盛深吸口气,“……复国么?”
此话一出,席间寂静。
只剩下穆瑾点的一道白玉羊肉锅子,在桌子上冒着咕嘟咕嘟的热气。
穆瑾缓慢地移动目光,凉薄的声音凝实起来,充斥着浓郁的杀气。
“你可知道,你在说些什么?”
惠康盛道:“既然我选择与公子见面,就做好了面对公子怀疑的准备,今天,我会坦言一切,望公子能够悉心考虑。”
他声音不疾不徐,没有一丝武将的粗放,反而如一个彬彬有礼的世家公子。
穆瑾以目光凝视,无声地命令他说下去。
惠康盛作揖示意。
“不知公子是否还记得,十年前因为暴露身份而被当朝处死的……前君子梅首领,白尧么?”
第59章 这熟悉的糟心感觉。
惠康盛给穆瑾讲了一个故事。
大燕如今建国七十五载, 其实还算一个十分年轻的王朝,年轻到当初跟着燕皇戎马天下的那些老臣老将们,甚至还有活着的存在。
史书大笔一挥, 以歌功颂德掩埋那些血腥杀伐的故事, 但人的记忆却无法抹去。
初代燕皇,也就是如今皇帝宇文睿的祖父,是个雄才大略的帝王, 老臣们心甘情愿地跟着他, 为他的江山铺路, 也均在成功后得到了阖家的优待。
只是好景不长,当燕皇年老,他犯起了所有老皇帝都会犯的错。
那就是对老臣的猜忌。
彼时那些开国功臣们, 辞官的辞官,告老的告老, 都自觉地以退出朝廷的代价,换回帝王最后的垂爱, 不要对他们的子孙家眷下手。
但是他们中间唯有一人,心思耿直,刚正不阿,见帝王将老臣们一个个地逼走,深感痛心,誓要为大燕守护最后一道防线,直到化为黄土, 也不退缩一步。
可是这位老将, 却让帝王的猜忌之心日益胀大,见他固守兵权不肯放手,便以为他想起兵造反, 竟然一纸圣旨寄到边关,赐这老将毒酒一杯。
这名老将,就是惠康盛的父亲。
惠老将军老来得子,在惠康盛之后又生了一个女孩,也就是后来的惠贵人。
惠贵人在刚出生时,就被老皇帝钦点为孙儿的妾室,并且不容反驳。
其目的,无非还是为了控制惠家,让他们再也无法翻起风浪。
老皇帝声称,他的父亲是年老体弱,这才未能避过战场上的暗箭。
若不是父亲的旧部拼死回到燕京,告知了他真相,他竟不知,他敬之畏之的帝王,竟然会如此对待忠烈的老臣。
而宇文氏的这份猜疑,似乎也随着血脉,一代代地传了下来。
即使到了宇文睿这一代,也仍然无法完全信任任何一个臣子,而惠康盛作为惠老将军的儿子,无论他有没有勾通外族,宇文睿都容他不得。
而惠贵人,也永远都没有可能得宠。
惠康盛在讲述这一切的时候,语气颇为平静,只是一双清隽的眼睛,无法抑制地浮现出些许血丝,显示出他并没有表现出来的那般平静。
穆瑾压下心中的震撼。
这个世界果然是有着自我补全的功能,任何一个小角色的生平经历都如此真实而丰富,他们的每一种行为都有着自己的理由,有自己想做的事,有为之去死的信念。
“九门提督,哈。”惠康盛讽刺地笑了一声,“不过是为了那点皇家的体面罢了,在我没有犯下大错的时候,皇上他不能不厚待忠臣之子。”
穆瑾对此倒不怎么意外。
宇文睿这个男主,在原作的描写中也是猜忌心很重的,虽然涉及朝堂的事不多,但是在对女主这方面,即使女主和侍卫多说几句话,他都要问出,当时究竟说了什么。
不说别的,帝王疑心这点,她自己就深有体会。
穆瑾微微眯起眼,既不表示赞同,也不表示反对。
惠康盛的故事还在继续。
在他郁郁不得志的时候,他遇到了一个人。
这人虽然是个太监,但是才学满腹,疏狂放浪,如一抹鲜活的印记,深深扎入了他的眼睛。
他们逐渐引为知己。
这个人就是白尧。
终于听到了想听的内容,穆瑾不自觉地坐直了身子。
“白尧知我,懂我,安慰我,他是唯一能让我能剖开心扉畅所欲言的人。”惠康盛的目光中闪过一丝追忆,“而那时,我不知道他是西羌人。”
“然而西羌人又如何?大燕是我的国,然它伤我,害我,猜忌我,甚至夺走了我父亲和妹妹的命,我又如何将自己当个燕人?”
“你若是想让全酒楼的人都知道,你有一位西羌的知己,尽可以继续大喊大叫。”穆瑾冷冷地提醒,似乎并没有因为这个悲惨的故事而生出一分恻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