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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也终于理解医官那句“离魂症”是何意。
原来真的有人,白日与黑夜全然不同。
看着他的疏离,苏棠站起身,手腕从他手中用力挣脱,转头走向门口,手中的药膏一并留给了高卫,只言未发走了出去。
郁殊盯着她的背影,身子如顷刻结了冰,心底一片荒芜。
……
苏棠走出客房时,外面已近黄昏。
方才还愁眉苦脸的易齐,此刻却眉开眼笑站在柜台后,见到苏棠下来,将她拉到一旁:“你那弟弟,究竟是什么人?”
苏棠蹙眉:“什么弟弟?”
易齐道:“就是今日送来的那昏迷不醒的人啊,虽说瞧着不像,但我昨夜听他唤你‘阿姐’,不是你弟弟?”
苏棠看了他一眼,没再言语。
易齐也不介意,又继续道:“可能是你辈分大。这几日你可要好生照顾你弟弟,你可知,就住几天客房而已,他手底下的人给了多少银子?”
不等苏棠应,他便道:“一千两银票啊!”
苏棠看着财迷心窍的神色:“既然你这么欢喜,那这几日便是你照看酒馆好了。”
易齐脸色一变:“什么?”
苏棠再未理会,转身去了后厨,一整日未曾进食,她早已饿极。
后厨灶台盖下,盖着一碗仍冒着热气的面,此刻已经坨成一团。
苏棠笑了下,易齐是个心软的,大抵也正因如此,才会一人死守着这个酒馆,嘴里说着“没等人”,可每次喝得大醉,便坐在酒馆门口,遥遥望向南方,等着归人。
将面吃完,天色已经暗淡。
苏棠回到房中,昨夜纵马长河一夜游,今日白日也未曾歇着,沾了枕头便沉睡过去。
她做了一个梦。
梦见自己身处一片漆黑之中,下刻周围燃起熊熊大火。
郁殊突然出现在她眼前,穿着茶白衣裳,长发束成马尾,一副少年模样对她乖巧笑着,伸出手:“阿姐,把手给我,我救阿姐出去。”
他笑得温暖极了,她如魔怔般将自己的手伸了出去。
可下刻,他的笑变得冰冷,马尾散开,墨发在风中凌乱,身上的袍服不知何时变成了艳绯色,他望着她:“你既想葬身火海,本王便成全你……”
而后,他松开了她的手。
苏棠“呼”的一声醒了过来,额头蒙了一层薄汗,眼底尽是惊惧。
“阿姐……”身边有人低唤她。
苏棠又被吓到,转过头才发现梦里的人正半蹲在她床榻边,马尾高束,茶白衣裳。
“你究竟是谁?”苏棠怔怔问道。
“我……”郁殊神情低落,低垂着头,“我是……”
苏棠道:“阿郁?”
“对!”郁殊猛地抬头,右眸晶亮,“阿姐,我是阿郁。”
苏棠看着他,她看不透他,人对于未知总爱逃避,她亦不例外:“你来做什么?”
郁殊怔愣了好一会儿,缓缓摊开掌心,上面正放着药膏瓷瓶,窘迫道:“我……自己无法上药。”
苏棠看了眼那瓷瓶,并未伸手接过。
郁殊仍固执的抬着手,懊恼道:“我无法掌控他,我在他的身子里,我能感知到一切,我知道他是如何待你的,可我却只能干看着。我似乎只是见不得光的伏鼠……”
他越说越是混乱:“他不是我。我喜欢阿姐,我……”
声音戛然而止。
苏棠将他手里的瓷瓶拿了过去,缓缓打开。
郁殊怔怔望着她:“阿姐?”
苏棠未曾言语,只是缓缓将药膏蹭在指尖,而后轻轻涂抹在他眉心的血痕上。
郁殊长睫一颤,闭上双眸,任由她柔软的指尖一点点拂过眉心骨与眼睑,痛,却格外满足。
“阿姐。”他轻唤着她。
苏棠不语。
郁殊也不在意,沉静良久,突然道:“我杀的第一人,是幼时那个想要对我动手动脚的酒鬼,在一间昏暗的破庙里,我拿着石头,对着他的后首砸了十七下,满地的血。”
他的嗓音分外平静。
苏棠仍涂着药膏。
“杀的第二人,是在军营里,为首的战俘啐我样貌活像天下闻名的妓子,我命人将他架在木台上,于众目睽睽之下,剐了。”
药膏已经涂抹完,苏棠收回手,擦拭着手指上残留的药膏。
郁殊逐渐静默下来,始终没有睁眸,似在忐忑不安等着宣判。
苏棠突然道:“会留疤吗?”
郁殊长睫一颤,睁开双眼,左眼睑的伤口拉扯着,一阵钻心的痛,他只不可思议望着她。
第一次说出那些肮脏阴暗的过往,他害怕她瞧不起他,更怕她的可怜。
而她的平静与不在意,却让他逐渐安宁下来。
郁殊笑了下:“阿姐会嫌弃我的脸留疤吗?”
苏棠看着他眉心骨的血痕:“只是觉得可惜。”
郁殊看着她:“阿姐喜欢我的脸!”
第一次,觉得这张脸并非全然是坏事。
苏棠顿了顿,最终未曾言语,只将药膏放在床边,缓步走到房间另一侧的博古架前,架子上放着茶坛与酒坛。
苏棠缓缓将酒坛的酒塞打开,酒味逐渐散在房间四周。
她朝郁殊看去,他的脸色果真顷刻苍白。
苏棠将酒塞合上,沉默半晌:“阿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