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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的天色在弯弯绕绕的游荡中变得愈发黯淡,街灯也已亮起。是之把已经没用了的车票揉成一团,想要赶紧丢掉,但四下环顾了一圈,都没能找到垃圾桶。
倒是看到了意料之外的人——五条悟。
视线会捕捉到他的身影,属实是个巧合。他长得实在太高了,又戴了眼罩,竖起的白发在人群中显得分外显眼。
是之不着痕迹地别开视线,拐入了近旁的一条小路,在心里重新规划了一下回家的路线。
“呀——晚上好。”
一如既往的问好声。是之忍不住想,自己实在是白规划路线了。
她停住脚步,回头看着五条悟,微微颔首,也小声回了一句“晚上好”。
五条悟迈步走到她的身边,不说什么,倒是很自觉地把自己代入到了“送她回家”的这份差事之中。
“这么快就从和歌山回来了?”
是之抬眸瞄了他一眼,不想表现得太过惊讶,但还是忍不住问:“你怎么知道的?”
“你买车票的时候,用的是我的卡嘛。这笔债务要记得还哦。”
“知道了,抠门男人。”
虽然嘴上说着他是抠门男人,但基于五条悟把他的一张银行卡给了自己,所以在是之的心里,他勉强能算是一个大度的债主。
当然了,这一招也有可能是想要引诱她进行消费,毕竟这张卡里可是有着是之辛苦工作好几年都赚不到的钱。
“你是回家了吗?”他平淡的语气像是在闲聊,“我以为你会在那里多待几天的。”
是之慢慢地走着。许是今天走了太多的路,断肢被义肢压得有点不太舒服。她没有在意。
“是的。”顿了顿,她又说,“你的问题真多。你这么好奇吗?”
“怎么可能只是好奇,当然是因为我在乎你啊。”
过分直白的话语。是之知道这当然是事实,可她却不敢承认,也不想承认。
要是不在乎自己就好了。她想。
她也不敢回答什么,只是沉默着,甚至有些怯懦于面对“在乎”这个词。
因为这是如今的她根本不敢去说出口的词。
似乎是并没有察觉到这份沉默中藏着的端倪,五条悟又问她,这趟回家开不开心。
“开心?”是之扯了扯嘴角,嘲讽着说,“挺开心的,被看不见诅咒的长辈们当成传宗接代的工具。在他们眼里我已经不是人了,而是刻着八重家咒术的一块肉。”
“和以前一样啊,这群人。”
“是呢。什么都不愿给予,从以前就对我怀揣着艳羡和嫉妒,在我最需要帮助的时候将我视作敌人,如今却又想要从我的身上谋求更多。多可笑啊,可笑到都让我久违地笑出声来了,哪怕是现在再回想一下他们的话语和态度,我还是忍不住想笑。”
尖锐干涩的笑声扯痛了她的嗓子,可她根本停不住笑。
“悟,你不觉得这很好笑吗?不觉得他们都很好笑吗?我觉得太好笑了,因为他们都是一群引人发笑的废物。他们全部都是一样,所有人都……”
话语变得近乎歇斯底里。是之颤抖着,只觉得浑身上下都在隐隐作痛,可她不知道究竟是什么诱发了这样的痛楚。她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张嘴、闭嘴。不停翕动的双唇中,逃出的是不知该对谁说的话——是只能向五条悟倾泻的话语。
如果没有人阻止的话,她一定会一直一直继续说下去,直到说出的话语变成刺痛自己的利器为止。
但是五条悟阻止了她——他抱住了她。
他的外套上还残留着四月的微寒,这些凉意与这个拥抱都让是之颤栗着想要逃离,可是五条悟紧紧地拥抱着她,如同过去一样。
“嗯。”他小声说,“那些家伙都很可笑。”
顺着她的心意的附和,和过去一样。这个怀抱温暖与依赖感,也不曾有过分毫改变。恍惚之间,她好像以为什么都没有改变,可笼罩着视线的这一层朦胧水汽在说着,什么都改变了。
所以这一刻她会落泪。
她闭上眼。
“不要碰我。”——好想说出这句话。
但为什么说不出口?
35.
—2015年8月21日,东京,咒术高专—
“不许碰、不许出声、不许做出任何肢体接触。”
在走进病房之前,硝子给五条悟定下了这样的几条规律,仿佛他即将进入的地方是什么危险而精密的场所似的。
五条悟相信她是很认真地说出这些话的,可他还是想说:“要求得这么严格,你真的不是故意想要捉弄我吗?”
硝子无奈地扯了扯嘴角,指着眼下愈发浓重的黑眼圈,疲惫地说:“我没必要这么做。而且,我也没兴趣捉弄任何人。这些全部都是我贴心的叮嘱。”
“……好。”
现在是意外发生的六十一小时后,也是五条悟第二次来见她。
上一次的探视,得到了比想象中更加糟糕的结果。她在激动中扯掉了扎在脖颈的吊针,尖锐的针头划下了一道相当深的伤痕,为此他差点被硝子勒令短时间内不要再出现在她的面前,以免对她再次产生刺激。但今天她的情绪好像稳定了很多,所以五条悟此刻才能站在病房前。
他们之间的距离是一扇门。只要推开门,就能够见到她了。可在指尖碰触到冰冷门把的瞬间,五条悟收回了手。透过门上的磨砂玻璃,他能看到的就只是大团大团模糊的色块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