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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枝也忍不住开始思考,人类和咒灵的孩子会是什么样的。
她的术式是情绪操控。其他的咒术师们说,这是独特而奇异的天赋。只有是枝自己知道,她的术式存在着难以跨越的局限性。诅咒从来都不只是一种情绪的集合体,她能够控制情绪的流向,却无法做到同时控制复数的情感。
而且,这世上还存在着许多许多她无法理解的情感。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的情感。
对自身的情绪都全然不知的人,应当如何精妙地操控这世上所有的情感呢?
人类的希望是一代一代延续下去的,术式也是在生命的继承中逐渐变得完美,因而她有着比母亲更精致的术式。她始终坚信着,她的孩子会让她的术式更完美。
如果她的孩子拥有咒灵的血脉,是否就能够比她更好地操控情感了呢?毕竟,咒灵正是负面情绪的集合体,不是吗?
这个疯狂的念头让是枝的心脏猛抽了一下。她觉得自己不该再想这种事了,可不知道什么,思绪就是不由自主地向这癫狂的想法靠近。
独自跪在母亲的墓碑前,她不停地想着这种可能性。
如果……她是说如果。如果她的想法可以达成最好优的结果,她可以借由这个孩子让情绪操控的术式变得更完美的话,那不是再好不过了吗?
如果她只是痴心妄想,诞下了可怕的怪物,那也无妨,她大可以亲手杀死这个孩子。于她而言,只不过是损失了十个月的时间与一次疼痛而已。
成功带来的奖赏相当可观,就算是失败了也还有补救的方法。她会愿意负担一切的后果的。
那么,就去做吧。
她永远是这样,诞生了不可思议的想法后便迫不及待地想要实现。就像是小时候,在听说了井里长出了荆棘的第二天,她便独自跳到了井里,发现原来枯井的底部已经积攒了一层厚厚的土,所以才会长出荆棘。
五条觉曾经说过,她是勇敢的行动派。
此刻是枝却觉得,她也许很懦弱。
她找到了合适的咒灵。它曾是咒术师,死前却被他人的诅咒所束缚,变成了咒灵,只能勉强保持人形。
操控着它的情绪,让它顺从自己。是枝经历了一场痛苦,那简直就是折磨。咒灵的负面情绪像是涌进了她的身体里。
她立刻杀死了那只咒灵,第一次产生了“早知道就不这么做了”的念头。
但不管如何,她的狂想已经启程了——她的身体之中,诞生了新的情绪。
最初,这抹情绪是混沌而朦胧的,是枝无法窥见。伴随着它一点一点长大,情感变得日渐清晰。在下雨的日子,是枝能感受到它的焦躁。当她的手轻抚着腹部时,它又会心生欢喜。
她用谎言合理化了这个生命的存在。为了防止任何意外情况的出现,她也不再踏出家门,只是待在自己的房间里,期盼着这个孩子千万不要变成灾难。
漫长的十个月变成了独自一人的旅程,是枝几乎不再与任何人见面。仅有的一次,是她见到了五条觉。
她记得那是雨天,小小的孩子因为雨声而焦躁不安。五条觉站在屋檐下,远远地看着她——与藏在宽松和服下隆起的腹部。
他许久都没有挪开目光,平静得像是在看着无关紧要的某个东西……平静得根本不像他。是枝看不透他的情绪,却忍不住后退了几步,侧了侧身,用衣袖掩住腹部。她很清楚的,这样做根本没用,可她真的不想被五条觉看到现在的自己。
他知道了,他一定知道了——她不停地这么想着,思维几近崩坏。
六眼不可能看不出她的腹中孕育着怎样的生命。不可能。所以他绝对看出来了,绝对。
那么,他到底在想什么呢?在毫无波动的表情之下,究竟有着怎样的情绪?是厌恶,还是愤怒?为什么她看不出来,为什么她无法窥探?
请让她感知到他的情绪吧,只此一次就足够了……唯独此刻,她必须要看透五条觉的内心才行。
双手手颤抖不止,这些混乱的想法占据满了她的所有思想。她好像无法思考了。
为什么我要做出这种事情呢……是不是不这么做更好一点?他会不会否定我?
她不停地这么质问着自己。她甚至希望五条觉也可以如此质问她。
只要他询问了,她一定会告诉他一切,告诉他所有的想法,哪怕是被他唾弃也无妨。她会依照他的想法做出接下来的决定,她也可以舍弃这个孩子,哪怕她已经感知到了这个扭曲的生命所拥有的全部感情。
只要他问她就好。只要一句“为什么”就好。
可是没有。
五条觉在沉默中转身离开。他始终不曾问过什么,以不言保护着她的秘密。
是枝也不再说什么。她觉得自己像是背叛了五条觉,也背叛了自己。这胆大包天的秘密不再是独属于她,却一直藏到了这个不该存在的孩子出生也无人知晓。
未婚生子并不是什么不光彩的事,至少对于八重家来说是这样。但不管怎么说,是枝才是这个家的统领者。她牵引着所有人的情绪,让他们不再质疑自己,也不再心怀芥蒂。
她的孩子也像个正常的人类。在他的身上,她从未感觉到任何异常,也不觉得他像是咒灵。
他只是个很平常的孩子而已,有着像极了她的面容,如同所有的婴孩那样慢慢长大,从蹒跚学步变成能够走得稳稳当当。是枝无法确定自己的心愿是否已经得以实现,但她知道,这孩子能让她展露笑容。当他用小小的手握住她的手指时,她便能够轻易地忘掉一切沉重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