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坛县不大,这里面的人大多都是熟人,看到他们来了习惯性的一蹬轮子就滑过来打了个招呼,他俩换上轮滑室的鞋,遛上胶质地板,地板中间放着一排五颜六色的轮滑桩,何菟穿上鞋,一股脑儿就从第一个轮滑桩绕行到最后一个,她喜欢这种一气呵成的感觉。
抬眼就撇到边上一个扒着护栏的女生,一张素颜和这环境格格不入,她死死的拽着那护栏不肯松手,旁边穿黑T的男很有耐心的扶着她,她依旧不肯撒手,黑T男生一手扶着她得腰,一手试图把那只紧紧抓着护栏的手拨开,何菟认识那个男的,她记得他是职高的,以前看到过他们在市中心的后街打架,抄起那棍子就上,狠得很,跟现在这副样子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遛了一会轮滑,孙祥礼扔给她一罐啤酒,何菟看着那绿色罐子的雪花,噗嗤笑了一下:你检讨写了吗?
孙祥礼耸了耸肩:写个毛,老子像是写检讨的人?
何菟竖了大拇指:好样的,明天你可要上台读检讨,纪检那老头子可不会放过你。
孙祥礼仰头喝了一罐啤酒,耳边是振聋发聩的音响,何菟滑到一边,一跳就坐在了护栏旁的水泥平台上,她晃荡着腿,孙祥礼也坐了下来。
待会撸串吗?孙祥礼问。
两个人撸个屁。
五颜六色的灯光混着空调的强冷风冻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何菟看着轮滑室里男男女女,红头发,黄头发,黑头发,远处因为抢了了道起了什么争执,吵吵嚷嚷。
孙祥礼掏出手机:我去叫钢仔他们一起来。
何菟看到他拿着手机找了个安静的角落,自顾自的玩起了手机,小县城的轮滑室换来换去就那几首歌,又轮到了《一人饮酒醉》。
何菟想到了什么,白天扔耳机之前她特意看了一下那个漂亮的耳机,是西门子的。
话说西门子不是冰箱,洗衣机这种家电吗?怎么还出耳机了?管他呢?反正那种骚气十足的耳机太装逼,就和岑清铭一样装逼,明明英语老师的问题那么简单却故意不回答,当着全班人的面不给她脸,他敢这么嚣张不就仗着自己家底好,老子开的是路虎。
何菟打开了淘宝,蓝牙耳机有什么了不起的!
当然扔蓝牙耳机是一时之气,目的是想教训一下这个趾高气扬的家伙,现在发现教训根本没有任何卵用,他比戴着蓝牙耳机还要装逼,她叹了一口气,还还是要还的,这是她做人的道理。
她跟着背景音乐哼着歌,在搜索框输入:西门子蓝牙耳机
在看到结果的时候,何菟张开的嘴没来得及闭上,西门子没有耳机,显示的结果全部都只有助听器,这三个字在她脑子里盘旋着,周转着,她的脸色一片苍白,手机险些从手中滑落下来,她捏着那手机,脑子发懵,世界安静的只剩下一行一行的图片和文字,怎么会是这样的?
怎么能是这样的?
她抿了一下嘴唇,苦涩的情绪充斥着心脏,压抑着,撕扯着她的神经,以及她做过的事。
下一秒脑子里就是岑清铭愤怒的眼神和那一丝莫名的狼狈,因为失去了听觉与世界隔断的狼狈,她这才把故事串联起来,上课的沉默,手心的汗,放学无声的骑车还有英语老师一次次的逼问,他不想自己身体的残疾被大家知道,所以才选择了沉默,哪里是什么拽,不过是掩人耳目的自卑。
多熟悉的自卑,害怕周遭发现他的缺陷,缺陷一旦剖之于众,就会迎来怜悯,取笑甚至捉弄,所以尽其所能与常人一样,她揉了一下鼻子,似是想到了什么,昨天的大雨,他的伞被她拆掉,难怪他会一直滞留到了他爸来接他,那段时间他都是一个人在学校等着吗?她怎么就拆了,她狠狠的拍了一下自己那只拆伞的手,她还是人吗?
她从这个五颜六色的空间抬起眼,远处的人和灯光成了一副逐帧动画,好的坏的,打的闹的,在这一刻都被她脑子里那张清冷的脸给取代了。
兔子,你去哪?人我都约好了。孙祥礼拉住了正滑向入口的何菟。
何菟回头,尽量让自己的情绪平和:我突然有点事,你们去吃吧。
孙祥礼跟着她滑到门口:兔子,怎么了?
何菟看了一眼大个子的孙祥礼,无意间瞥到了他的耳朵,人大耳朵也大,那耳垂上还打了两个耳洞,这是健康的耳朵,她发现自己对于岑清铭的耳朵仅止于那俩耳机,是俩助听器,这个秘密只有她知道,她虽混,但讲道义,她会帮他保守这个秘密。
家里有点事,你们玩的开心。何菟说话间已经换好了鞋。
孙祥礼也换了鞋,一脸担忧:我送你回去。
何菟摇头,他们快到了,我自己打车。
她说的坚决,孙祥礼把她送到电玩城楼下,何菟打了的士。
冲动果然就是魔鬼。
等她骂这份冲动的时候她已经站在学校矮墙对面的建筑工地,何菟记得她扔过来的位置就是这里,借着工地昏暗的灯光在地上翻了半天都没有找到,已经将近十个小时过去了,有也可能被压坏了。
何菟弯着腰一边数落自己的冲动,一边在墙边的小草丛里翻弄着,可别被别人捡了去,就算捡了去那种耳机也没有半点用,可她又深知这个小县城的人,哪怕是一个线断了的电热水壶都会捡回去,何况这种三四百块钱的一个耳机,她一跺脚,跺得尘土飞扬,她还抱着一丝侥幸,或许只是她没找到呢。
九月的夜晚丝毫没有任何的凉意,她才翻弄了一会,背心就湿了一片,可她得找到,因为这个点根本没有店还开门,早知现在,何必当初,正所谓,天道好轮回,苍天饶得过谁,一代枭雄何菟真是被鬼附了身,竟然好心到如此地步。
小姑娘,你在找东西啊?一个三十岁的男人推着运水泥的车过来,满身的尘土,那车也是满满的灰,一看就是常驻工地的工人。
何菟擦了一把汗,有汗水浸到了画了浓妆的眼睛里,疼的她眼泪汪汪,她说:嗯。
男人把运水泥的车往地上一搁,发出嘎吱声,他把手上的粗线白手套拽下来搭在了抓手上,黄色的塑料安全帽在夜色里格外显眼,背后得灯光照亮他一头的灰尘,他说是不是一个蓝色的耳机?
何菟一愣,救星吶,激动的点了点头:叔,你看到了啊?
男人笑了,黝黑的皮肤下一双眼睛闪着晶光:是看到了。
他没有任何动作显示他要把耳机还给她,何菟上前一步:那是我的耳机,我白天从隔壁学校扔出来的。
一双很粗糙的手从怀里掏出了那只中午还在何菟手机的东西,就是那个耳机,何菟指了指:就是它。
小姑娘,我捡到了就是我的,我也不坑你,这个耳机看起来就不便宜,你要是要,就拿50块钱来赎。男人把耳机放在了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