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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亲走后,姨兄又将她领回了家,她便又过上了跟从前几年一般无二的日子,每日里忙忙碌碌,其时,菊官已生了五个小孩儿。
娘亲的五七尚未过时,从前同她定亲的那家人家便来退了亲。说是退亲,也不过是找人来捎个话,给了些银子以作封口之用。
她听菊官同姨兄悄悄嘀咕,说那家人家有个亲戚这两年官运亨通,京官做得顺风顺水,那一家子人便都进京投奔那亲戚去了,人家的儿子自然也跟了去,如今在京里读着书。据说小小年纪便已中了秀才,是个会读书的、有前途的才子。如此,人便是瞎了眼也看不上她家这样破落得不像话的人家了,总之即便被退亲也是活该。
她听后,也不过是惆怅了一瞬。不是为自己,而是为外祖父,因为那家的祖父乃是她外祖父多年故交。但过后想想,她心里便又有些庆幸外祖父早早过世了,如此,他老人家便不必承受女儿病死的痛楚与外孙女被人退亲的屈辱。
至于她自己,一来她没见过那家人家的儿子,二来因为年纪尚小,眼下能吃饱饭,不至于饿肚子已是万幸,哪里还有余力去想诸如成亲那样久远的事。那家人家的儿子读书也罢做官也罢前途有望也罢,于她而言,都太过遥远,无从想象。
总之因为没了姨婆看顾,也没了娘亲的银子帮补,菊官的脸色便一日赛过一日地难看了起来。
那一日,珠仙要出嫁,她去珠仙家帮着做些事,珠仙哭哭啼啼,同爹娘吵闹。她又劝慰了好一会儿,因此耽误了好些工夫,待珠仙装扮停当,盖上盖头之后,她便被挤到一旁无事可做了。忽然想起菊官早起便交代了一堆杂活儿给她做,若是不早些回去,只怕又要摆脸色给自己看,于是同珠仙说了一声,紧赶慢赶往家跑。到家一看,果然,菊官正在家里打鸡骂狗,脸色已难看至极。
姨兄悄悄地劝菊官:“不过是些零碎活儿,明儿再叫她做也不是不成,你何至于气成这样……”
菊官索性跳脚叫喊:“……我是怕她学坏!那个珠仙岂是什么好人?年纪小小便与那家姓黄的儿子勾三搭四,把人家一家子闹得鸡飞狗跳,末了嫌人家穷,转眼又许给了许知县做填房!她娘是什么下场你不知道?她如今又跟珠仙要好,我怕她也跟着不学好,到时连我家的脸都丢了去!”姨兄拦也拦不住,姨母怕她听了要多想,赶紧将她拉到门外去。
☆、第31章 褚青叶(二十九)
因为今日青叶不在,三四个小孩儿都交给了菊官带,小孩儿们哭喊吵闹,要吃要喝要拉要尿,一件才上身没几回的新衣裳也被吐奶吐得污迹斑斑,菊官心烦气躁,因此越说越来气,紧跟着又追到门外,叫嚷道:“说到底都是你娘不识好歹,不带眼识人,你一家子才走到这个地步!也都是你没了爹娘,成了出名的破落户,才又被人家退了亲的!你吃我家的,喝我家的,若是再跟不正经的人混到一处去——”
她推开姨母的手,挤开站在门槛外的菊官,扭身进了屋子,三两下收拾了几件衣裳出来。︾|临走前,与菊官冷笑道:“我娘如何,我家如何,我将来如何,一切都与你无关。你先看看自家的嘴脸,你是什么人!也配提我娘、编排我的不是?你爹娘难道从来没有教过你做人不好背后议人长短,论人是非么?我是无父无母,破落户一个,难道你也没有爹娘、没有个正经人教养么?”
菊官倒没想到她会还口,张了张口,才要说话。她已给姨母姨兄行了个礼,说了一声“我走了”,又向菊官道,“惟愿姨嫂你今后一生顺遂,长命百岁,好护佑自己的子女不必去看旁人的脸色,也不必受我今日这样的罪。”言罢,冷冷一笑,扬长而去。
自幼与她亲厚的珠仙已乘了许知县的花轿,吹吹打打地走了。她心里空落落的,在珠仙家门口踯躅彷徨了许久,这才抱着包袱去找黄漠沙。
黄家此时也是一片凄风楚雨,黄母坐在门槛上哀哀地哭,黄漠沙正蹲在土砌的灶房门口磨刀霍霍,他身旁烧了一只火盆,火盆里的一堆新书旧书,书也多,火也旺。她怯怯地问:“漠沙哥你要做什么?”
黄漠沙抬头,两眼竟然布满血丝,看着甚是狰狞,他嘿嘿一笑:“你漠沙哥要去抢亲!”
漠沙大哥从来都是一身长衫,书不离身,开口之乎者也,孔子曰老子云的,与人说话时也是未语先笑,一派温文尔雅的模样,因着珠仙出嫁,他竟像是变了个人。
她心中愁苦,便抱着包袱,坐到黄母身旁的门槛上,与黄母一左一右,捧着脸,也呜呜地哭了出来。
黄漠沙磨好了刀,拔下根头发放到刀口上去吹,头发丝果真吹断了。他这才起身,立于火盆边上,眼看着一堆书都烧成灰烬后,他才想起问她:“从你姨母家出来啦?”
她点头。他便又问:“可想好今后要去哪里了?”
她摇头。他便道:“不怕,有你漠沙哥在,”抬头看看天色,道,“你漠沙哥的家明日起就不在了,也无法收留你,我先带你去个好地方罢。”
黄漠沙将刀包好,小心地藏在身上,一路将她领到了神仙浴肆。
朱琴官甩着帕子出来,见着黄漠沙,先假笑一声:“哟,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你读书人一个,跑到咱们家来,不怕被人看见坏了名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