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页
透子用小托盘端来白米饭一碗,生鸡蛋一只,酱油一小碟,烤刀鱼一条。饭食的量都不多,各摆在几只精致的小小碗碟里。青叶洗漱好后,跪坐到食案旁,合上双手,说了一句:“我开饭了。”便将鸡蛋敲破倒在米饭上,再倒几滴酱油进去拌了几下,这才端起来小口小口地吃。米饭吃了些许,再去吃刀鱼,一条刀鱼不止鱼肉,连鱼肚肠也仔细吃了,盘子里只剩下一小堆细细的鱼刺。
在她身旁坐了许久的弓锦忽然就“噗嗤”一笑,向透子道:“我起初还担心她跟汉人过得久了,怕是吃不惯咱们的饭菜,谁料她不仅吃得惯,且吃法跟咱们一般无二,倒叫我担心了许久。”
透子冷哼一声,呛她道:“要你操心!人家好得很!你先操心你自家吧,等她与润大人成了亲后,哪里还有你的立足之地?”
弓锦倒也不恼,只讪笑道:“我本来也没指望自己将来能有多大出息……不过我瞧着青叶小姐倒不像个难相与的人……”
她如此说,青叶倒不好再装作听不到她二人的说话了,遂点头道:“是,咱们两个是姐妹来着。”
透子哼了一哼,自顾自地收拾了托盘出去了。弓锦便殷勤地倒了茶来给青叶漱口。青叶便多看了她两眼,弓锦察觉,便笑道:“你大约是听着咱们说话奇怪,你不知道,透子与我原先是在一家人家做下女,后来那家人家破落了,咱们又辗转流落到这船上做下女,最后,我跟了润大人……咱们两个原是一样的人,本来我跟她交情也是最最好的,但自从我与润大人……自那以后,不晓得为何,她便成日里看我不顺眼……她嘴是坏了些,性子要强了些,人却不见得坏……”
早饭用罢,已近中午。弓锦走后,透子越发地不高兴,脸色冷冰冰不说,动辄摔摔砸砸,青叶奇怪,便问:“你是怎么啦?”
透子冷笑道:“我问你,你昨夜溜出去找秀一大人了?”
青叶本想问她为何会知道,但她如此问,想来是知道了,若是问她,指不定她就回一句‘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遂道:“的确溜出去找他说话了。”
透子道:“晓得你有能耐,但是若是叫润大人知晓了,不只是你,便是秀一大人都要受牵连。你若是再不管不顾,我也只好如实禀报润大人了。”
青叶点头应下:“明白了。”又从袖子里摸出一把梳篦递与她道,“这是我在他的铺盖上看到的,看着像是你昨日插戴的,想来是你去收拾时落下的,怕你找不着要发急,因此替你捎了来。”
透子面色变了变,伸手将梳篦接过来,慢慢道:“多谢你,我找了一早上没找到,没想到落到秀一大人的屋子里去了……”
青叶又道:“我秀一哥这个人木讷了些,对于这些首饰帕子等只怕不大上心,你下回不如掉一件小衣裳在他房内。这样他大概才能觉察。你不晓得,他十几岁时,最喜欢偷藏女子的小衣裳。”
透子窘迫,脸上泛红,低声道:“你,只怕你误会我了,我哪敢去打秀一大人的主意。”
青叶笑道:“你若无意,便当我没说过。你若有意,不妨按我说的做。还有,他不挑食,但却顶顶喜欢吃红烧肉。我猜想你也烧不来,等我有空时,写了菜谱给你。你若能做了给他吃,他自然就会晓得你的好处了。”
透子问道:“你为何要跟我说这些?”
青叶道:“我想说便说了。”
透子鼻子里哼了一声:“谁要叫你教,我才不稀罕!”言罢,迈着小碎步一溜烟地走了。
午后,结月润的舱房收拾布置了起来,船上人人得知今晚结月润要与藤原家的小姐成亲。按理说,藤原家的小姐成亲不该如此随意,如斯轻慢,比之纳妾都不如。但一船都是打家劫舍的倭寇,又都要准备晚间去侯怀玉的居处抢银子,自然也没有人顾得上讲究排场了。
青叶溜达到甲板上消食,趁机看了看四周,四面全是望不到边际的海。她看也无用,既分辨不出东西南北,逛久了还有点头晕恶心。这艘船能停留在这里许久,想来此处是汉人官兵所巡视不到的地方。她被掳一事,春风楼的人大约也会诧异叹息上一阵子,不过几日之后,只怕也就渐渐忘却当初那个卢大厨了。当然更不会有人费心去为她报官,即便报了官,也必定不会有人来找她救她。只是可惜了她积下的那些银两,还丢在春风楼的下处,不知道最后便宜了谁。
几个个头矮小精悍的倭人靠在船舷边上商量事情,也不避她,她竖着耳朵听到了些只言片语,说的约莫是晚间正好顺风,趁夜深人静时开船靠岸,待得了手后再赶紧离开。得了那数万两银子后,又可快活好一阵子云云。
溜达了许久,秀一不知从哪里也踱了过来,左右看看,拉过她的手,往她手心上放了一只小小的海龟。
青叶失笑:“这是做什么?”
秀一的语气里带着讨好:“这龟好养得很,我想着你会喜欢……”
青叶一扬手,小海龟便“扑通”飞到海里去了:“多谢你好意,只是我一看见它,便要想起自家的处境,我如今同它一般无二,都被人关着押着,叫我养它,又有何乐趣可言?再者,我今日便要同润大人成亲了,虽说咱们有几年的兄妹情分在,但又不是亲的,还是避些嫌的好。”
秀一神情大变,继而木着一张脸,眼看着要掉眼泪。青叶不去管他,自回了舱房躺着,叫透子拿来纸笔,写了红烧肉的菜谱。写好,想了想,又加了几个秀一从前爱吃的菜的做法。他这人怪得很,虽是倭人出身,却最爱吃汉人的饭菜。从前,每当她娘亲烧了红烧肉时,他不论在哪里,一旦闻到香味,就会一溜烟地跑回家,乖乖地坐到灶房里烧火,或是挑水抱柴,两只眼睛眼巴巴地看着锅里,拉也拉不走,叫人看着好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