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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形如枯槁,颜色憔悴,已然是不行了。太子妃守着病弱的太子数年,也已成了木头人一个,见怀成怀玉入内,竟然也不慌张,只木着脸行了个礼,扶了宫人的手慢慢避出去了。
太子歪在床上,见二人进去,立时面现喜色,拉着怀玉道:“三郎的亲事急了些,都是大哥拖累你……不过,这两日我却能少少的进一些饮食了……想来还是托了三郎的福。冲元散人的话看来也不可不信……”他说一气,喘一气,面色青灰,仅颧骨上有两团红晕,两眼下一团黑色,偏眼神亮得吓人。
怀玉笑道:“大哥何出此言?咱们亲兄弟,何来拖累一说?再则,我也不是为了大哥才娶妻成亲的,听说那赵家小姐非一般弱质女流,倒合我的脾胃。”言罢哈哈一声长笑。周围宫人安静得久了,又见惯了成日里苦着脸木着脸的太子及太医等人,鲜少听到此等直白之语,再见说话的三殿下眉目俊朗,虽言语放浪,却使人觉得风流洒脱,一时间纷纷红了脸,掩嘴吃吃偷笑。
太子原本也是稳重沉静之人,奈何病得太久,且有几回都险些儿去见了阎王爷,胆子便吓得愈来愈小,愈是病愈是怕死。太子妃也罢太医宫人也罢,诸人虽时时劝他“且放宽心养着,总有一日能养好”,宽心话说尽,但面上偶然间流露出来的悲哀恐惧却骗不了人。太子越听那些宽慰之语便越是害怕,因此听了皇帝与冲元散人的那一番冲喜的说法后,便将这事当做救命稻草般地给抓住了,闻言越发的欢喜:“正是,赵献崇一家乃是母妃堂弟,文海也算是咱们的小表妹,她与二郎的王妃又是堂姐妹,真正是亲上加亲了。”喘了一气,又道,“文海还小的时候我也见过两回,虽则性子跳脱了些,却与三郎正好相配。”
太子满心的欢喜,怀成暗暗冷笑,心道太子真是病糊涂了,却忘了三郎是何等样的心肠。皇帝也是,于儿子的亲事上头未免太过自负了些,也不想想先头的林家慧儿的下场。
林家表妹慧儿嫁到怀玉府中才不过月余,怀玉便动身去了塞外。她重病时自不必说,便是病逝时,怀玉也都以边务繁忙为由而不愿返京。
彼时林慧儿重病,给身在塞外的怀玉送了信去,他听闻后只哦了一声,道:知道了。后林慧儿病重不治,撒手人寰,他又是哦了一声,淡淡道:厚葬了罢。据闻他说这话时,正带着几个部将与抢来的蛮夷女子于帐篷内饮酒作乐。
这话传到皇帝耳朵里时,皇帝气得大骂混账,摔了一地的东西,其后也只能不了了之了。
而林家表叔林静直的脑筋也是从那时开始变得有些不甚清楚了的。
林静直的五品文官原本做得稳稳妥妥,无功也无过,但他一手字写得好,时常被皇帝召进宫中写写字赏赏画,或是清谈饮茶,也算是小小的宠臣一个。又因他夫人与先皇后乃是表姐妹,太子与怀成怀玉还小时,也都到他府上去玩耍过。他的手巧得很,曾折了树枝做了几张小弹弓送给他们三兄弟。自然,那时他的言语也爽利风趣得多,丝毫不像旁的动辄之乎者也的老学究。
只可惜于他于子女缘分上浅了些,姨娘虽也有几房,生下来的儿女却都养不活,慧儿还是送到庵堂里寄养了几年,这才养大了的。慧儿寄养在庵堂里的时候,他每每下朝后先不回府,而是打马跑到城外的庵堂去看女儿。有时去的晚了,庵堂已关了门,他便在门口站上一站,同慧儿隔着门说上一句话便心满意足了,甚而有时连话都说不上,他哪怕远远地往庵堂里看上一眼也是好的。因他庵堂去的多了,那几年还得了个外号,被人背地里唤作静直法师。
独女慧儿病逝后,有一阵子,他在街市上看见年轻女子便要上前去拉住人家哭“我的慧儿”,为此闹了许多的笑话出来。因他府中颇有几口人要养活,他乃是闲职,没有油水可捞,家中又无余财,因此便是连辞官养病都不能够,皇帝怜悯他,时常还有些赏赐。他如今还是照常上朝,却全然不能议事,只能随着众朝臣高呼万岁,到月领些俸禄度日就是了。
不过才过去几年,皇帝又要将先皇后亲戚家的女儿嫁与他。怀成且冷笑且喟叹,文海妹妹这几年虽未见到过了,但早些年还扎着丫角时便是个小小的美人一个了,若是嫁了怀玉,将来也不知道能落个什么下场。
从东宫出来,怀玉与怀成分了手,去长乐宫给贵妃请了安,其后又去与皇帝下了一盘棋。皇帝问:“去看过太子与你母亲了?”
怀玉道:“是。大哥已能进些饮食了,精神较之前两日好了许多。”
皇帝颔首:“此番你的亲事有些太过仓促……你母亲可有对你说过什么?”
怀玉笑道:“母亲说了:旁人家夫妻两个吵架,顶多是你不理我,我不理你,或是吵闹几句,叫家中长辈来评理。你娶了赵家小姐,将来若是一言不合,只怕夫妻两个要拎了刀剑拼命,这可如何是好?”
乌孙贵妃说完这一段话后还皱着眉说了一句:他怕他此生挚爱的德安皇后娘家没落,因此便将那些亲戚家的女子一个两个都强行聘给自家的儿子,真正是好笑。只可惜,儿子只生了三个,娶不完先皇后亲戚家的女子,只好留待孙子及曾孙们长大后再娶了。
因越说越气,贵妃又埋怨道:人家二郎家的阿章都快要说亲事了!你混到如今连个媳妇儿都要我操心!我叫你混!我叫你狂!我叫你野——脱下绣鞋又拍打了儿子两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