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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内万千滋味,食不知味,辗转难眠。明明知道他忙,近日大约不会再来,然而每日傍晚跑到胡同口去喂猫时,还是会磨蹭到天黑透,直到云娘来拉她回去。
如此这般,煎熬了好几日。直到十一月廿八这一日,清晨起身,她便同云娘道:“我早前听褚夫人……母亲说,城郊的西山有个名为广华寺的寺庙颇为灵验,你陪我去西山上香可好?”
云娘见她一直闷闷的,隐约猜出她大概是知晓怀玉即将成亲一事了,怕她在家里胡思乱想,也怕她闷出病,一听,也不出言阻拦,遂陪她出了城,上了西山。才爬到半山腰,因路滑,云娘崴了脚,青叶扶她到一个兼卖香烛的茶棚内坐下歇息,她自己请了香烛继续上山。因为是寒冬腊日,山上香客不多,山头也不高,云娘倒也不大担心,只是交代她早去早回。她点头答应,怀里抱着两把香烛,默默走完寺庙内的正殿偏殿,前院后院,上了许多的香,磕了许多的头。然而还是心事繁杂,难以平复。
寺内香上好,青叶系好披风,戴好风帽,才由原路往山下走了两步,便见山路旁有一四十岁许的女尼正在恶声恶气地与人大声争吵,与她争吵之人也是尼姑,只是年岁要小很多,大约十几岁的模样。女尼将那小尼姑三言两语骂跑,其后靠在一株松树上歇息养神,嘴里兀自嘀嘀咕咕地咒骂个不住。
青叶经过她身旁,见她脚旁摆着一个钵子,又见她身上的法衣洗的发白,且有两处补丁,想了一想,伸手从钱袋子里摸出些许零碎的银钱,放到那她脚下的钵子里。女尼听见声响,睁开眼睛,皱眉生气道:“这是我吃饭喝水用的家伙,你问也不问,自说自话地撒了银钱进去,晦气晦气。”
青叶闹了个大红脸,忙道:“对不住,对不住。还以为师父是在化缘。”
女尼便挥了挥手:“罢了罢了,你走罢,算我倒霉。”
她手上有金光一晃而过,青叶仔细去看,见她手指上竟然戴了个粗大的金戒指,登时吓了一跳,想来这人必不是正经的尼姑,弯腰将银钱捡起来,放好,笑问那女尼:“师父出家人,为何还要戴金银首饰?且与人公然吵闹,样子看着可怕,我虽不懂,却也晓得出家人须戒嗔戒怒,师父不怕乱了清规戒律?”
那女尼也不慌张,捡起脚下钵子,撇着嘴道:“什么可怕不可怕,我只知道,对待慈悲之人,我便好言好语地与他说话;若是恶人,我便也恶言恶语相向,好叫他知道佛不是一味的慈悲,对好人,佛是佛,对恶人,佛是魔。适才你只看到我恶言恶语,怎么不说她也是这样对待我的呢!”又道,“我心中有法,哪里都是法门,何必拘泥于这些骗人的清规戒律,总之我问心无愧便是。”
旁边便有经过的香客多嘴道:“这尼姑是后山静慈庵的净空师父,脾气古怪,脑筋又不好,最是难缠,住持软弱,拘束不了她,平日里都不大敢招惹她的。我适才听了许久,她是要下山去看望父母,住持叫小徒弟来拦她,她便与人家吵嚷了一通。姑娘还是不要理睬她为好。”
青叶点点头,自顾自去找云娘去了,才走了两步,听得身后有脚步声,回头一瞧,见净空端着钵子跟在身后也往山下走。青叶忍不住,遂问她:“师父既已出了家,难道还会想念家中父母不成?”
净空答曰:“我又不是石头人!当然会想念老父母。老父母将我养大不易,眼见着要过年了,我自然要回去探望老父母一趟的。佛祖自然也要供奉,但若是没有父母,我的这个肉身又哪里来?一年到头,也只有过年时才能见着一回,可气住持为人呆板,不愿意放我下山,当真是气人!”
青叶微微笑了一笑,又问:“既然如此,师父当初为何要出家呢?”
净空叹一口气,答道:“没有人好好的会想出家的,我从前被父母娇养,性子惯得不太好,说话也口无遮拦,现在想想,不懂事是有的,然而心地却不算坏……我从前的相公,那个坏男人,有一日,他不知从哪里领回来个坏女人……自那以后,他们便伙同着公婆成日里欺负我,我愈是受气脾气愈坏,成日吵闹哭泣,以至于后来连亲生女儿都不敢与我说话,以为我是大恶人,不愿意理睬我,将那坏女人认作了母亲。我若是再不出家,只怕活不到今日,早已化作一副白骨了。”
青叶听得发痴,心中不知是个什么滋味,眼圈一红,便滚落几颗泪珠下来。净空拍着钵子哈哈大笑:“我早已放下了,再不会为那对奸夫淫妇烦心,只是偶尔挂念老父母而已,你又有什么好伤心的?”将青叶挤到路旁,大摇大摆地笑着往山下去了。
青叶抬手擦了把眼泪,上前两步追上她,从背后拉住那净空的袖子:“求师父度我!”
净空大笑,反问她:“我如何度你?”
青叶扯着她的袖子问:“师父,你收徒弟不收?”
净空问:“你想做我的徒弟?”
青叶点头:“喜欢师父这样的人,想做师父的徒弟。”
“剃掉头发也不打紧?”
“剃掉头发也不打紧。”
“你家里人愿意你出家?从此后见不到父母也成?”
“父母不在了。本来有个表叔可以投靠的,但他也要与人家成亲了,如今已不大见得到了。他成了亲后,表婶自然不会待见我们这些人。”低头笑了一笑,“我在这世上再没有亲人了……还剩一个对我好的人,我今后也随了师父你,到年底能回去见她一面就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