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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阿曼与赵破奴转过头来,两人皆愣住——只见霍去病半靠在子青身上,人虽还昏迷着,却还知道吞咽,子青慢慢一口一口地喂着他汤药。
“难为将军倒还肯听他的话。”赵破奴叹口气。
阿曼看着子青,心中五味杂陈,片刻之后,暗自苦笑,未再多言。
汉军原地驻扎。
近子夜时分,有哨探飞马来报,与自出陇西郡的李广部,张骞部联络上。
赵破奴见此战报,松了口气,虽然李广部不甚顺利,但总算是击退了左贤王部,很好地策应了霍去病。至此以后,漠南一线,匈奴人已不足为患。
他悄无声息地掀帘进帐,帐内未点灯,月光自天顶洒落,柔和地映照着。守在榻边照看霍去病的子青抬头,投来探询的目光。
赵破奴打了个噤声的手势,把一块竹牍放在她手上,手指点了点霍去病。
子青颔首,表示明白。
赵破奴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子青轻轻摩挲着竹牍,借着微弱的月光,上面李广二字最先映入她的眼中。
再往下看去——李广部四千骑出右北平数百里,因张骞部未能按时出塞,被左贤王四万骑包围。李广以圆阵对外防御,死伤过半。激战二日后,张骞部赶到,左贤王部被击退。
张骞与公孙敖在军事上半斤八两,很符合霍去病的评价:说他们不会打仗,冤枉;说他们很会打仗,胡扯。
霍去病碰上了公孙敖,而李广碰上张骞,两相比较,李广的运气差了些。
没有幸灾乐祸,子青怔怔的,有一种莫名的悲凉自心底升起。
在军中多时,耳闻眼见,她的周遭想着要一战成名光宗耀祖者并不乏少数,一仗又一仗打下来,这些人或者埋在黄沙之中,或身体残破归乡。与他们相比,李广无疑算是运气好的。
一场轰轰烈烈的大仗,凯旋而归,封侯拜相——这大概便是李广摆脱不去的执念,所以他一而再,再而三地向圣上请战。
执念的尽头是什么?无人知晓。
幸也?不幸也?
霍去病缓缓睁开双目,待适应了帐内的幽暗,慢慢看清了靠在榻边的子青。
月光下,少年似在出着神,安静地像一个剪影。
侧面的轮廓清晰而秀美。
霍去病没有出声唤她,仍像熟睡那般一动不动地躺着,静静地望着她。不知怎的,往昔的一幕一幕在他脑中缓缓掠过,异常清晰……
初见时,飞掷而出的长戟,少年惊人且彪悍的气力;
荒冢前,少年紧扣着木牌,指节微微泛白;
天际黑雕盘旋,少年隐在青黄枯草间的一动不动的瘦削身影;
暴雨如注,少年手腕轻抖,铩尖顺着长戟一路划下,溅出细线般的火光;
苍茫大漠,少年在来来往往的箭雨中跑得像要飞起来;
皋兰山下,肩背重伤,少年紧咬牙关,挥铩厮杀;
蹴鞠场中,飞扬脱跳,少年春柳绽芽般的笑颜;
…………
静谧的夜中,某种东西在他内心深处正缓缓地绽开着,防不胜防,无可逃避。
109第十一章酒泉(三)
休整过后,汉军复再出发。
祁连山脉的匈奴部落基本都已被肃清,汉军现下所做的也不过是追击一些残余剩军罢了。而接连几次大破匈奴部落,已让大多数匈奴人对汉军已到了望风而逃的地步。故而所谓的追击也颇为轻松。
身为医士,子青一路都随行在霍去病身畔,饶得是知晓背地里有不少闲言碎语,却是无法。还有件事让她甚为头痛,将军昏厥时倒还肯喝药,可到了清醒之时却全然换了一个人。
药碗端过去,他总是先让她放在一旁,只道汤药太烫,须得凉一些再喝。初始子青不疑有他,依命退下,待她在回来时,碗中皆已空空,自然以为将军已饮下。直到一日,子青偶有事不得不折回,正好撞见将军正将汤药倾倒在地上,顿时愣在当地……
没料到子青会折返回来,霍去病也愣住,端着药碗不动弹。
“将军,这药有问题么?”子青诧异问道。
最初的呆楞过后,霍去病迅速回复了常态,点头道:“有。”
子青大惊,以为药中被人下毒,飞快回想着:“这药是我亲自煎熬,中间并不曾过他人之手,难道……是药草有问题?”
“……应该是。”
霍去病顺着她的话,徐徐点头。
“若是药草被人下了毒,那其他将士岂不是也……”子青越想越急,欲拔腿就走。
“你等等,等等。”霍去病唤住她,迟疑片刻,稍稍压低了声音,如实道,“不是草药问题,这药太苦,以后莫再端来。”
子青看着他,半晌说不出话来。
之前就知道将军不喜吃药,可怎么也未想到他居然会悄悄把药倒掉。身上还带着伤,又不肯吃药,这该怎生是好?
一时也想不出什么好法子,她微叹口气,只得将药碗端回:“明白,卑职告退。”
霍去病本就有些理亏,瞧见她转头间眉间微颦,神态无奈而忧虑,心中便不自在起来,想追上她,偏偏有军士前来禀报军务,只得暂且作罢。
“启禀将军,圣上遣平寇校尉送来劳军的几十车牛羊,此时已到四十里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