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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笑着应了,转身却走向子青:“你腿脚不好,莫要久站,还是在石上坐着吧……我与他们略坐片刻,你且等等我。”后半截话他是压低了声音在她耳边说的。
子青微不可见地点了下头,复坐回石头上,双目微垂,静静看着池边野草摇曳。
卫长公主原猜度着子青大概是府里的脾女,瞧她姿色容貌只能称得上清秀二字,想来表兄也不至于看上这等平庸女子,但此刻见表兄对她如此关切,忍不住问道:“她的腿脚怎么了?是瘸子么?”
“前些日子刚摔断了腿,这几日才勉强能走几步。”
随口答罢,霍去病在厚毯上坐下,见杯盏都已摆好,不等侍从斟酒,自取过白虎雀鸟铜壶,斟满一耳杯,朝曹襄敬去。
曹襄不敢怠慢,端杯满饮而尽,笑道:“常听闻听圣上夸赞冠军侯琴艺甚佳,比起宫中琴师更胜一筹,只可惜一直未曾有幸赏闻,直至方才,听君侯一曲高山流水,琴音淙淙,果然有伯牙遗风。”
“平阳侯过赞,愧不敢当。”霍去病含笑客套道。
卫长公主也在厚毯上坐下,笑道:“伯牙一曲高山流水遇知音,表兄你抚这曲子,可巧便遇上我……和斥夷堂兄,我们算不算是你的知音?”
霍去病笑而不语,仿佛不经意望了眼池水旁的子青,随即便又低头斟了一杯敬曹襄。
曹襄自然忙不迭地满饮一盏。
卫长瞧他们两个男人只顾饮酒,无趣得很,便道:“表兄,难得有此间的山水之色,你不妨再抚一曲,以尽雅兴。”
曹襄也道:“方才高山流水只听得半曲,甚是遗憾,现下洗耳恭听,君侯切莫推脱才是。”
一时不好抽身就走,若与他们清谈,又似无事可谈,霍去病便取过七弦琴,也不多说献丑之类的客套话,只问曹襄道:“不知平阳侯想听什么曲子?”
见表兄不问自己,卫长公主有些失落,却又不好开口。
幸而曹襄识趣,转而问她道:“不知公主想听什么曲子?”
卫长公主思量片刻,抿嘴笑道:“既然是在宫外,就该听一些宫里头听不见的曲子。司马相如那曲《凤求凰》,母后总说是不正经的曲子,我却未曾听过,表兄你可会?”
霍去病大笑摇头道:“我便是会也不能,若让姨母知道,又得生出多少事来。”
“我不说不就行了,斥夷堂兄你也不许说。”卫长公主娇憨道。
霍去病仍是摇头:“既然姨母说不正经,此曲断然抚不得,你想听宫外的曲子,并非只有这一曲,我另择一曲便是。”
说罢,手指轻拢,琴音流水般泻下。
卫长刚想开口问是什么曲子,生怕打断他,急急忙忙忙掩了口,端正坐好聆听琴音。见霍去病抚琴,宽袍长袖,气度优雅,曹襄一时甚难想象出眼前的人竟能够领兵上万击溃匈奴。
琴曲舒缓辽阔,似草原上奔跑的马群,又似长空中飞翔的苍鹰。
双目一瞬不瞬地看着表兄,恐怕连卫长公主自己都说不清她究竟是更专注于琴声,还是更专注于抚琴的人。
林间风起,几分凉意夹着落叶拂过,一片金黄的落叶飘落到子青衣衿上……
琴音戛然而止。
霍去病放下七弦琴,似乎想起件要紧事,起身快步朝马车停靠所在行去。
“他怎么了?”
卫长公主疑惑不解,很明显琴曲尚未结束,怎得表兄骤然离开。
曹襄也不解。
很快,霍去病复折返回来,手中多了一件披风,他径直走向子青,用被风将她密密裹起。
“起风了,莫要受凉才是。”半是关心半是命令的口气。
他替她拢了又拢,身后,是卫长公主震惊且不可置信的双眸。
148第二章骨中骨(六)
子青双目微垂,默默承受着将军的照顾,她完全想得到卫长公主与曹襄此刻的目光。在他们眼中,她与将军身份地位犹如云泥之别,怎生配得上将军如此相待……
替她拢好斗篷,霍去病若无其事地复返回厚毯上坐下,笑道:“方才那曲抚得不好,我自罚酒一杯,还请两位多包涵。”说罢,自斟了杯酒,一饮而尽。
卫长公主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待要说话,又不知该怎么说,停了半晌才镇定心神勉强笑道:“原来她竟是表兄的意中人,既是如此,当请过来才是。”边说着,不待霍去病开口,她便用目光示意侍从将子青请过来。
“多谢公主美意,只是秦原一介庶民,不敢与公主同席。”子青起身,平静且有礼地回绝。
“倒还知道些礼数,想是表兄调教得好。”卫长公主轻轻一笑,转向曹襄叹道,“前日我往弄梅阁去,那阁主便莽撞得很,我让他坐,他竟当真坐下,也不想想自己只是个下九流的商人,也配与我们同室而坐。”
曹襄笑叹道:“这些人不经教化,自然是不知礼的。”
霍去病望着子青,后者脸色淡淡,毫无表情,看不出在想什么。
卫长公主又转向子青,道:“如此也好,你就在旁抚琴,为我两位表兄饮酒助些雅兴。”
“公主见谅,秦原不通音律,并不曾修习琴艺。”子青答道。
“去病表兄琴艺精湛,你怎么可能不通音律?”卫长公主眉毛微挑,“莫非你是看不起本公主,故意推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