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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氏一时间恨不得将手中的帕子扯个稀烂,那自己算什么?在傅家二十多年,事事都要受人掣肘,心中顿时又悲又苦几乎要哀嚎出声。猛一抬头却望见坐在左上首的傅家大老爷淡淡地瞥过来一眼,立时就歪在椅中不敢动弹了。
到了腊月初十正日子这天,高柳镇傅家张灯结彩,外面搭了大棚,要大摆三天近百桌流水席。那菜色其实只不过普通,但胜在实惠份量足油水厚,那鸡鸭都是整只摆在盘中,猪肘子烧得酱香浓郁香味扑鼻,汤水里也是实在的干货。虽比不上城里酒楼的精致,可显然更受淳朴乡民的赞许。
来者不论富贵贫穷都被人客气地引至席间,吃好喝好之后每人还有一份小小的回礼。那回礼里是一对打造精巧的刻了福寿纹理的银锞子,并两包红豆糕。乡人哪里见过这个,还没出傅家的大门,就在座间闲谈起来!
有自认消息灵通的人道:“听说那傅家大老爷今年任了京都七品的官职了,这可是咱整个青州府的荣光啊!”
另有一位和傅家沾亲带故的人接过话头道:“那傅二老爷在广州置下好大一片家业,回家给老太太贺寿时光银锭就装了满满一箱子,我家大媳妇儿的娘家兄弟的老丈人是傅家雇来赶马车的。他说傅二老爷一家回来时,是有两辆马车陷在泥坑里拉都拉不动,最后还喊了几个壮劳力帮忙才把马车赶起来!”
座间艳羡者有之,嫉恨者有之。但不能否认的是傅家是真正发达起来了。如果这傅氏的第二代能够再接再励,那这份风光起码还能再延续三十年。
正在这时外面一阵锣鼓喧天,有眼尖的人早已嚷道:是县府老爷亲来贺寿了!人群顿时惊了,伏地叩首者有之,整衣帽者有之。早有机灵的仆从一溜烟地跑进内院去禀告主人了。
等傅家人齐齐站满大院后,那青州常知县才恭敬地亲自拉开后面一抬八人桥的帘子,从里面步出一位面白无须身穿四品云雁补服的官员来。那人咳了一声,慢腾腾地取出一卷杏黄色的物事,众人忽啦一声全跪了下来。
母性俭素,子舍每奉甘旨,必却之,纤缟不御,终身布衣蔬食,恬如也。每遇勤劳事,子妇往佐之,则曰:“余习为之,不为苦也。”母辛劬供馔,有陶母风焉。以不逮事舅姑,遇祭祀益矢诚敬。处妯娌无闲言,待臧获严而有惠。夙兴夜寐,寒暑不辍,冬月肤辄皲裂,执事不倦。子孙皆有声庠序,怡怡色养,而母则未尝享一日之逸也。
那官员口音极重,文章又写得骈四骊六,抑扬顿挫之乎者也的,实在让人难以明白。傅老娘颤微微站起身半天才弄明白事情的原委,原来是京城的皇帝听说青州府高柳镇有位妇人三十岁时丈夫丧去,含辛茹苦养育膝下二子。三十年过去了,子孙尽皆成材。皇帝感念其不易以彰妇德,特下旨敕封为孺人,并命县里为其督造节孝碑。
乡民一时大喧,高柳镇的里正并乡约做梦都想不到傅家还有这份荣光,一时有荣共焉,人人脸上都泛了红光。傅氏兄弟忙把京中来使和常知县等人带入厅堂,重新置上好酒好菜。酒过三巡之后,那京中来使推说酒力不逮要回驿管歇息了。
傅氏兄弟忙起身相送,又命仆从奉上厚厚的封红。那来使微微一笑并未接过,只是牵了傅满仓的手温声道:“请二老爷与京中郑大人书信往来时,提及一句某,就说大人昔日吩咐之事,在下已然尽心了!”
两兄弟悚然一惊,傅家大哥不知那京中郑大人是何许人,傅满仓却是心知肚明。送那来使上轿时,傅满仓一抬头却看见那雁翅排开的护卫随从当中有一张熟面孔,心下又是一惊。
那人英姿飒爽地端坐在马上,内穿长与膝齐交领窄袖的青色袢袄,外面是一件对襟罩甲,持弓箭配腰刀。面上虽有些许风霜之色,却抵不住他浓眉利眼白皙俊秀,不是在广州一别经年的裴青又是谁?!青年在马上略略一躬身算是打了招呼,那京中来使眼利,便回头笑道:“傅二老爷与青州卫的裴百户莫不是旧识?”
傅满仓忙躬身答道:“是我子侄,多年未见着实吓了一跳!”
那京中来使笑容更加和熙了,他在京中也算是简在帝心的人物,还是无意当中知晓了这裴青的真实身份。裴青年纪虽轻,可因心性坚忍能力卓绝,扎扎实实地办了好几件大案要案,是在圣人面前挂了号的人物,这等才俊青云直上是指日可待的。
送走了来使,傅满仓才向大哥细说了这件事的前因后果。
原来前年时广州城赋税解缴及时,且一年比一年递增,由吏部发文下令让他进京受嘉奖。因他不是正经两榜进士出身,吝于条件只能封赏纹银百两。彼时那便宜舅兄郑瑞正在吏部任五品主事,就出主意道不若为家乡老母讨一个敕封诰命,也让故里的乡亲看看,傅二在外还是有所作为。
傅家大哥象听天书一样听完兄弟为老母求得敕封的经过,一时惊得目瞪可呆。他先前只知兄弟在广州因缘际会谋得了一个九品巡检之职,却没想到竟还有这般造化。
要知道能为家乡老母求得一座节孝碑是多难得的一件事,京中那些一二品的大员尚且办不到,可自家兄弟却默不作声地把事办周全了。傅家大哥又是惭愧又是骄傲,轻搂了兄弟宽厚的肩膀叹道:“我不如你多矣!”
晚上家宴后,傅家大老爷带着几分酒意回到内室,就见吕氏满面红光象花蝴蝶一样在屋子里穿梭。一时头大如斗,不耐烦地问道:“你这是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