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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百善靠着桌子仔细想了一番,手指按在那张羊皮海图上良久未动。屋角的青花粗瓷灯上的烛火晃动了几下,映得她脸上的神情越发沉静,“宽叔也莫心急,等我把爹爹找到再论下事。他一向见多识广海路又极熟,到时候我们把这些情况一一记下,回去跟海卫所的将军大人们如实禀告,岂不比我们这般空有热血无头苍蝇似地乱窜来得要好?”
这话温柔妥帖半点没有难为人,宽叔不敢再倚老卖老忙点头称是。
153.第一五三章 码头
一灯如豆, 晕黄的油灯下饭食的热气缓缓升腾,渐渐弥漫了整个偏仄的空间。身板厚实的宽婶拉了丈夫出来在灶旁用饭, 心头暗骂老头子多事, 又心疼他连日来的操劳。一边盛汤一边低声埋怨, “就兴你好心, 老宋家要不是朝廷那些贪官污吏, 也不会落个差点绝户的地步,你是越老越糊涂, 哪壶不该提哪壶!”
宽叔塞了一口面饼含糊应道:“我这不是觉得那些人可怜吗……”
宽婶狠瞪了他一眼,更加压低了声音道:“我不是老早就嘱咐过你, 这话别人说得咱俩说不得。建狩七年宋大将军被人诬陷, 满城的百姓都跟着朝宋家门扔烂菜叶泼粪水, 茶坊里说书的唱曲的都偏帮着辱骂宋家, 谁又可怜过宋家人了?这幸得是老将军去了, 要是活着看见了还指不定怎么心寒!收起你的瞎好心, 姑娘说得对,这趟出来咱们要紧的是寻老爷,其余的以后再说!”
宽叔就缩了缩脖子, 小心陪笑道:“我知道,我知道!当年太太从宁远扶棺归家时, 那大门上被人砸烂的坑印还在呢, 最后还是我找人填补起来的。唉, 我也不光是可怜那些被骗的百姓, 而是气愤这赤屿岛的当家们披着人皮不干人事!”
宽婶也有些犯愁, “这般说来这几个当家的都不是什么好人,这么多年算下来也不知祸害了多少人?也是,海匪窝子里头哪里还寻得见清白人,仅此一条个个都该千刀万剐。那徐直跟他们比起来,竟是干净得不能再干净了!”
宽叔闷了一口烧酒笑道:“你真是个傻子,这些天我无事就跟着他们转。你想,短短两个月徐直就在岛上立住了脚,还当上了五当家,这能是个简单角色吗?这会你看他干净,不过是因为他在岛上的资历浅,不好与人相争罢了。你且看着吧,论起心狠手辣,这位可不遑多让!”
转头看了一眼,宽叔嘿嘿一笑低声道:“如今姑娘倒是历练出来也越发有气势了,刚从家里出来时还什么都不懂,这才多久就看得懂海图了,还晓得审时度势自己拿主意了,说得我这个老江湖都无言语了!”
宽婶白了他一眼,埋头在灶上准备着明天的早饭。
南方人早上爱喝粥,北方人早上爱吃面食。宽婶留心傅百善这一向的胃口不好,就想做几样小点心。好在岛上只要有银子,寻常各种吃食作料都弄得过来。麦豆已经泡好了,用来熬粥最好。枣泥馅料也早就炒好备用了,就是这面需提前饧好。
将面团用力揉搓后,还需静置一段时间,使得和好的面更易上手,做出的面点更加地筋道有嚼劲,不但柔和松软口感也更加的细腻和顺滑。宽婶将包得小巧别致的枣泥糕小心地摆放在笼屉上,又满意地打量了一番,等收拾利落了才小声打趣道:“你就是陪太子读书的命,等太子历练出来了,你这个太傅就准备告老还乡吧!”
第二日一早用完早饭过后,宽叔就见傅百善打扮得齐齐整整一副小后生的模样,不由问道:“姑娘这是……”
傅百善扯了下腰上的皂布汗巾,笑道:“您布置的那些图我都绘完了,左右今天无事我就跟着您到码头上领份差事。总归多一个帮衬多一双眼睛,也好多探听些消息。即便不能立时解救那些人,也要做到心头有数才好!”
宽叔自是明白人,心里就知道这姑娘昨天虽没有同意自己的话,却终究记在了心里。搓着手道:“我早打听过了,这个月的海船都是往西边去的,咱家老爷是在东边海上失踪的,这可不是一路……”
傅百善学了男子将头发紧紧扎在头顶,又穿了套寻常人家小子的青布短打,乍一眼望过去只觉有些英气,再不觉得有半点女儿家的脂粉香。听见宽叔的疑问,她展眉笑道:“反正我们是想混上往倭国的海船,不若趁此机会先跟码头上这些人混个脸熟,到时候也好说上话。”
宽叔眼前一亮,缓缓点头道:“也好,说起来码头上那位管事还未见过我的亲侄儿呢!”
傅百善小心地跟在宽叔身后,赤屿岛西、北、东总共有三个大码头,眼下这个东港囗她是初次涉足,只见这里十步一岗百步一哨,当真是防卫森严。若非宽叔自上岛后就跟人下水磨工夫套近乎,这里绝非外人可以近前。
码头修建工整吃水颇深,最妙的竟是个天然避风的迴水港,想来海上飓风突袭时,这里必定是是密压压的一片海船。此时风平浪静,近海面上停靠了几艘巨大的三层楼船,船上的油帆并未张开,但仅凭目力就可估出这主桅杆就高达十余丈。
码头上的一幢石屋就是管事们议事的地方,虽然布置简陋,但是人来人往人声嘈杂一派热闹景象。腰宽体胖的刘姓管事上下打量着傅百善,有些不满地说道:“宋老大,这就是你夸了又夸的侄儿吗?虽然个头还行,可这身板可有些单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