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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百善再没想到有人在担心自己日后嫁不出去,反正无事拿了银子就直奔坊市。
赤屿岛有近千人常住,这么多人的吃穿用度催生了各个行业的兴起,打铁的、卖菜的、吹糖人的,在拐角的地方甚至还有一间小小的金铺。岛上的百姓不但认金银,就连银票也一样通用,乍一看真和中土的普通乡镇的繁庶热闹一般无二。
潘记灯笼铺子只有一个小门脸,傅百善饶有兴致左看右看。就见这间铺子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连大梁上都堆满了灯笼,大的有半人高,小的只有巴掌大小。各式灯面上绘制了人物、山水、花鸟、龙凤、鱼虫、走兽、飞禽。工艺虽说不上精湛,也算得上过眼。
潘掌柜是个中年男人,福福泰泰的一张胖圆脸,腆着肚子穿着一件宽松的丝麻长衫,叫人看了就想起庙里的弥勒。
他眯起眼睛殷勤笑道:“小店虽小,却是各式灯笼都做得的。苏州的、潮州的、泉州的、汴京的新样式,灯罩子的材料可以用纸竹木、绫绢、明球、玉佩、丝穗、羽毛、贝壳、琉璃、瓷,甚至玉、象牙等材料。只要客人说得出来,不管贵重还是便宜的咱店里的师傅都能做出来。”
傅百善难得看见这么多的灯,指着柜上一盏走马灯询问道:“这个做起来很难吧!”
铺子里没有其他客人,潘掌柜就颇为耐烦地讲解,“说起来也不算难,灯里头点上蜡烛,烛火产生热力造成气流令轮轴转动。轮轴上有剪纸,烛光将剪纸的影投映在屏上,图象便不断走动。师傅们多在灯各个面上绘制武将骑马的图画,灯转动时看起来好像几个人你追我赶一样,故名走马灯。”
傅百善伸出指头拨弄了一下走马灯下的流苏穗子,歪头浅笑道:“我是广州人,从前得过一回这式灯笼,只是从来没有细看过其间的究竟。我们那边也有元宵节看灯的习俗,灯市上有各种各样的灯,还有用灯彩堆叠悬缚而成的灯轮、灯塔、灯树、灯楼、灯山。”
潘掌柜眼睛一亮也起了些兴致,掖着手笑道:“小哥是南边人,那大概没见过京城的繁华吧?每年正月十五皇帝陛下就会赐宫中彩灯予民间,几万民众都出门观灯。各地有名的匠人都会提前进京献艺,那时候我还年轻,跟着师傅打下手,就见正午门外的空地上挂满了大大小小的灯。”
想是回想起昔年的盛景,潘掌柜双眼放光历数家珍,“孔明灯、琉璃灯、白玉灯、芙蓉灯、绣球灯、雪花灯、通判灯、师婆灯、刘海灯、骆驼灯、青狮灯、罗帛灯、羊皮灯,其间的灯山有十余丈高,巍峨如真正的山,被工匠们做成普贤文殊佛骑狮子的模样。衣以锦绮饰以金银燃五万盏灯,簇之如天宫花树,让我至今都不能忘怀!”
傅百善低低道:“我那盏走马灯也是精巧无比,得到时稀罕得不得了,连我弟弟们都不能随意碰一下,结果搬了一回家就不知所踪了,想来这些美好事物只能做个念想,偶尔回忆一番就足够了。”
潘掌柜似乎也被勾起了思乡的情绪,怅然道:“我们江浙还有种龙灯,前有龙首身体中间节数不等,每节下面有一根棍子以便撑举。每节内燃蜡烛的就称为龙灯,不燃蜡烛的称为布龙。舞动时,由一人持彩珠戏龙,龙头随珠转动,其他许多人各举一节相随,上下掀动左右翻舞,以锣鼓相配合甚为壮观。”
他举着肥胖的手指拭着眼角,似乎有些哽咽道:“每每在梦里见到,醒来后往往不知身在何处!”
傅百善见掌柜越说越远,心下微感诧异却并没有在意,只是以为这人天生重情话多。掏出袖中的单子并定银笑道:“我是替五当家过来定货的,他明晚夜宴上要二十只羊角灯笼备用,不知你店里可有?”
潘掌柜为难道:“小哥不知,这羊角灯笼作法极其复杂,一只羊角灯所费工夫不下十余日,五当家一下就要二十盏,还要得这般急,实在是难为小的。”
原来羊角灯笼是选取优良的羊角截为圆筒,然后放在开水锅里和萝卜丝一起闷煮,待煮软后用纺锤形楦子塞进去,用力地撑使其整体变薄。如是反复地煮反复地撑——每次换上鼓肚更宽的木楦,直到整个羊角变形为薄而透明的灯罩为止。
傅百善从未想过檐坊下寻常挂不惧风吹雨打的灯笼竟这般费事,真是隔行如隔山,看来徐骄所拜托之事还颇费周折。只得退而求其次,“你店里还有其它适宜挂在外面的灯笼吗?五当家是头次在外头办酒宴,黑灯瞎火的可不爽利!”
潘掌柜忙堆起笑脸,“小店里现下只有五对十只尺宽的羊角大灯笼,我再吩咐店里的师傅们赶赶,应该能做出二十只油纸面的大灯。店里都是老师傅,灯具骨架用的竹料都是中土运来的十年生老楠竹,只要不刮大风下大雨,这油纸面灯和羊角灯也没甚大的分别。”
傅百善隐约猜道徐直想在赤屿岛各位当家面前唱一出大戏以泄私愤,想来只要灯火明亮戏台子搭得高就成。于是点头道:“我是替人办事的,你把东西送到地方后,最好再使唤个人过去照看着,万一有什么意外也弥补得及时。”
潘掌柜忙没口子地答应,“定会让店里最好的师傅过去照应。”
把人恭敬送走之后,潘掌柜吩咐小伙计把店面照看好,抽身回了后面的仓房。门一打开,就见一个穿了皂衣的青年负手立在阁楼边,隔着长长的竹帘沉默地看着远去的女郎。不由叹口气道:“大人,等了许久这姑娘才过来一回,你怎么也不上前去跟她说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