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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夫人正心疼不已地看着儿子脸上的伤处,闻言立刻忘了丈夫养的外室和野种。转过头来同仇敌忾道:“不是我这当婆母的说你,自你嫁进许家以来我把你当女儿来疼,偏你半点旺夫的运道未有,多年来都未给许家生下男嗣。想让你爹爹帮忙把许圃活动进西北大营当个参将,你是死活都不肯答应。害得我儿在科考路上摸爬了十几年……”
裴凤英没想到站在一边尚受无妄之灾,公公犀利的指责,婆母的迭迭不休,丈夫的幸灾乐祸,象重重大山一样不展压过来,她清楚地听见有什么东西象绷紧的弓弦一样“砰”地一声崩断了。
当年选择嫁作许家新妇时,从西北大营星驰回来的父亲失望至极,对着一身华贵装束的她只说了一句话:“只愿你将来不会后悔……”
一股火气再也按捺不住,裴凤英捏紧了帕子微昂了头道:“公公说话有偏颇,西北大营年年征召,结果许圃上去连最起码的一张五斗弓都拉不开,那些兵书阵法更是从未研读过。莫说参将一职,就是普通的什长百夫长,他都不能胜任!”
许圃一时气急,此时大厅外仆从甚多,偏偏这个女人连半分面子都不留。
裴凤英看都未看他一眼,朗声道:“我嫁入许家十余年,一直恪守妇道屡次规劝于许圃将心思放在正道上。是婆婆您说不能过于约束于他,以免让他在同窗或同僚面前抬不起头来。许圃玩兴大,在外面看见一个平头整脸的就要往回抬,我略略一管您就说我醋劲大,还背着我悄悄拿银钱予他将那些个下贱女人抬家来!”
淮安侯夫人想不到这媳妇竟敢顶嘴,虽然说桩桩件件都有出处,但也没听说哪家的儿媳口舌如此利害。一时气急骂道:“若非你有个驻守甘肃的大将军爹,我老早做主把你这个生不出儿子的妇人休了!”
裴凤英不由一怔,转头去看丈夫的神色,就见许圃一脸的不耐烦,似乎他母亲口中休弃原配是一件无关大雅的小事。她心中顿时一片冰凉,这就是自己背恩忘义千挑万选且共枕十余年的良人?
许思恩见阵头不对,又见儿媳脸色难看的紧,生怕把人逼急了出事,忙开口喝问住老妻的斥责。缓和了语气道:“好孩子,并非我们无理取闹。等我们老两口归西之后,这份家业就是你们的。只是当今这位皇帝一向不看重外戚,说不得就要将爵位收回去。到时候许圃身上无一官半职,吃苦的还是你们娘两个!”
侯夫人从未听丈夫提及此事,闻言也顾不得朝儿媳撒气了,惶急道:“何至于此,前一向我到宫中向各位娘娘请安,无一人提及此事!”
许思恩苦笑一声道:“你们一向只在内宅,何尝知道外面的大事。自宫中老太后去后,皇帝待我们也只剩面上的情份。前一向东门的顺成伯殁了,几个儿子为争家产打做一团。皇帝就借口兄不友弟不恭,将几个孩子训斥一顿后竟将爵位撸夺了。说起来,顺成伯的嫡夫人还是皇帝的亲堂妹呢!”
侯夫人和许圃互望一眼,都从对方的眼里看到了类似的恐惧。在京中这个人人势利眼的地方,若是没有了爵位只怕一个月都呆不下去。
许思恩叹了口气,对着裴凤英和颜悦色道:“好孩子,咱们都是一家子骨肉至亲,你婆婆有言语不当的地方莫往心头去。此次满城风言风语,皇帝连殿试都往后押了,说明他不想将事情闹大。我这边再想想法子,你也回娘家看看有什么人可以求助一二。”
他回过来又对着儿子语重心长道:“一个不慎就是场天大祸事,你千万要谨言慎行。无事时就多看看书再把那篇文章好生背熟,若天佑我许家逃脱了这场劫难,我定会吃斋念佛十年!”
许圃再不敢生事,忙束手低头应了。
许思恩疲惫地一挥手道:“你们先歇着去吧,我听说皇上委派了东城兵司指挥使裴青任总调查官。此人年前还在青州左卫任千户,转眼就成了御前炙手可热的红人,也不知到底是谁家的好儿郎……”
裴凤英猛地一惊失声问道:“这个裴青,是否是今次春闱的巡查官?”
许思恩满脸疑惑,随即喜道:“听闻确是今次春闱的巡查官。咦,你俩姓氏相同莫非从前是亲眷?”
裴凤英满嘴苦涩却只能摇头,“二月初九我送相公进场赴考后,车夫一时慌乱差点撞伤一少年。那家人上前理论时与车夫发生争执,我这才知道这家人是此次贡院巡查官裴大人的家眷。而裴夫人的亲娘就是……锣鼓巷宋家的女儿!”
许思恩开头还没听明白,直至听到锣鼓巷宋家这几个字方才倒抽一口凉气,哆嗦着手指怅然长叹道:“冤孽——”
二十年前许思恩任辽东关总兵时,因与宁远关守备宋四耕有私怨,就秘密压下了宋四耕的求援信,致使三千人的宁远关将士几乎一战殆尽。许思恩虽是宫中老太后的亲侄子,但最后还是为此事丢了职位废为庶人。若不是老太后临终前为他苦求了淮安侯这个闲散爵位,一家人恐怕还在艰难求存呢!
许圃一向生活在蜜罐子里,闻言还莫名其妙地追问,“不过一个小小的指挥使,又有何惧?不是说没撞到吗,即便是撞着了好生赔付点银子就是了!”
许思恩望着这个到现在这个关口说话还是不知轻重的儿子,只觉全身无力,仰头喃喃苦笑道:“戏词里曾说,且看苍天有眼饶过谁,欠人家的债终须还,我原先还不信……”